我的曾祖母

        九十多岁的曾祖母坐在院子的角落里，静静地享受着冬日午后阳光所带来的温暖，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悲，只留下了岁月侵蚀后老去的容颜，一身清末时期的装束也无不显示她的沧桑。“吃饭了！”妈妈的一声大喊打破了这一宁静，接着让我把盛好的饭菜给曾祖母端去。这是曾祖母来我家的第九天了，妈妈总把最好吃的部分给曾祖母，那我呢，我是她女儿啊，真想不通。这一份怒气致使我将饭递给曾祖母时有些不怀好意，那时的我还来不及感受曾祖母的失落就冲到厨房只顾自己的饭碗。

        九岁那年，家里的房子盖好后，爸妈就商量着将曾祖母从小爷爷家接过来住一段时间。那时家里的条件不太宽裕，我念叨好久想吃的东西，爸妈都听不见，却给曾祖母买好多好吃的。加之那时曾祖母因腿脚不便疏于打理自己，我便对曾祖母有些嫌弃和敌意，有时对她说话没好气，还经常因为爸妈的偏心闹脾气。

        直至曾祖母回小爷爷家后的半年传来了她去世的消息，妈妈忙前忙后说舍不得曾祖母，还跟我说了好多关于曾祖母的事。因为愧疚和不舍，我望着她的遗像久久不愿离去。妈妈嫁给爸爸生了我后并没有受到家人的优待，那时爸爸又在外面，独自一人带我的妈妈实属不易，而已经八十多岁的曾祖母，即便腿脚不灵便，也烧了热水，拎给妈妈一起帮我洗澡。在她没有什么可吃的时候，也攒着东西给妈妈吃。所以妈妈一直对曾祖母十分感激，家里条件好了，就给曾祖母买吃的、穿的。但曾祖母很不舍得吃什么，别人给她的东西她都攒着，等我心情好了去阁楼找她的时候，她会给我塞好多。因为有东西吃，那时的我喜欢去找曾祖母，却不知道她也喜欢吃，只是不舍得而已，我想起了曾祖母从兜里拿出的皱巴巴的糖果。还记得爸爸送曾祖母回小爷爷家时，给她买了一袋糖，爸爸用手推车拉着曾祖母，我在后面推着，时不时将袋子拆开，自己偷偷塞几颗糖在包里。爸爸发现后直接把我骂惨了，我在抱怨爸爸的偏心，而曾祖母却责备爸爸让他不要再念我，趁爸爸不注意时，又偷偷给我塞好多糖，差不多塞了半袋糖。

        都说老人像孩子，曾祖母年纪大了后因大小便失禁，受到小奶奶百般的责备和嫌弃时，她只是低头不语；爷爷去世的第二天听说曾祖母哭了一个晚上。其实大小便失禁之事她也控制不了，她会因为老了成为别人的负担，生活不能自理而难过，而我们却忘了自己有一天也会变老；当大家都在忙着筹办丧事时，没有人知道一个老人失去了儿子，没有人过问她的难过。很多时候，我在想，曾祖母一直坐在角落里，安静的像个熟睡的孩子，只不过，她一直在清醒中。她在想什么呢？是孩提时庭院的嬉戏，青年时田间的辛勤，生活赋予的艰辛，亦或是对逝去故人的怀念？似乎她们的年代没有太多的娱乐和随心所欲，有的只是各种需要遵守的条条框框和被安排的命运。而如今头发已花白，眼睛已模糊，腰已佝偻，经历了很多事，失去了很多人，却没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是没有什么能说的人。她将全部的爱倾注给了子孙，却很少有人愿意花时间来回报她的爱。她就静静地坐着，没有人知道她的喜悲，她只会在无数个夜里默默哭泣；没有人能倾听她的衷肠，她只能将往事埋在心底，有时寂寞，有时很寂寞。不知长寿是岁月的优待还是另一种方式的残忍。

        想到这些，对曾祖母的愧疚感铺天盖地而来，那种感觉好似要把我吞噬。如果曾祖母能活得久点，让我也能回报她，哪怕一丁点的爱该多好。多想和她说，“曾祖母，来不及去爱你，对不起，愿你在天堂不再那么孤独。”时光仿佛回到了九岁那年，又是一个明媚的冬日早晨，我伸着懒腰从房间走出，转身看到曾祖母依旧坐在角落里，微笑着对我说：“哎呀，我的乖囡囡起床了！”我站在时光的罅隙里，带着愧疚和想念，不禁泪流满面，曾祖母却着急地对我说：“傻囡囡，我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