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 Hunter （02）

  他从篝火上架着的烤兔上掰下一条腿，递到一旁的少女面前。

  少女微微抬起头，从那副过大的镜框上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便重新抱着膝盖，在两块石头之间的角落里尽量缩小自己的体积。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掀起变形的面罩自顾自大快朵颐起来——话虽如此，但他也仅仅是将其掀到嘴唇上面一些的位置而已，就像是有意识地不让自己的面孔暴露出来。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篝火前。少女呆呆地望着在黑暗中跃动的火焰，就像是一尊石像；被人们称作“厄兆”的男人则无声而迅速地将架在篝火上的烤肉一扫而光，然后重新将面罩合了起来。

  “你不睡吗？”他透过面罩凝视着跳动的火焰——仿佛那是某种迷人的东西：“人类需要睡眠才能在白天正常行动……不是吗？”

  少女依旧没有搭话，她银白的长发像藤蔓般垂挂下来，掩住了她的面容。

  “厄兆”在全封闭式头盔下沉重地叹了口气。少女用余光瞥见对方从腰间拔出一把剥皮用的小匕首，于是她恐惧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冰冷的刀刃从她的脖颈上划过。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轻地拂起少女的长发，然后利索地将其斩断至刚到肩膀的长度：“……在旅行中头发留太长会很不方便。”

  少女小心翼翼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想听你亲口说。”他仿佛心不在焉地说道，手中则没有停下：“意义不同。”

  少女嗤之以鼻，重新垂下了头。

  “你恨我吗？”他将小刀插回鞘中，转过身去对少女冷不丁地问道：“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这样的情感。”

  少女依旧没有搭话。

  “奥萨。”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身上的金属铠甲反射着舞动地狰狞火光，光与影在他身上交替闪烁，让他那只在黑暗中散发着金红色光芒的独眼更加夺目。

  “这是我的名字。”他自顾自地说道：“既然你不想说自己名字，那么我也不会用你的名字称呼你——直到有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不过在那之前，你可以用我的名字来称呼我。”

  少女理所当然地继续沉默，她一动不动，就像是要和自己身后岩石融为一体。

  “那个酒吧老板……”

  “厄兆”——或者说是奥萨沉默片刻后试探性地问道。

  少女像是触电般颤抖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头——借着篝火的光，他望见了深沉的愤怒与憎恶在其冰蓝色的瞳孔深处燃烧。就像是一团硕大的火球，在湖水的深处升腾盘旋，随时都有可能冲破湖面。

  “他的死是必要的。”奥萨迎着那仿佛沸腾般的冰冷双眸继续说道：“无论他对你而言意味着是什么人，但他却必须死去以拯救更多的生命。”

  少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她感觉到愤怒在灵魂中燃烧——但她竭力地忍耐着，她明白自己如果毫无理智地冲上去反而会被对方扭断脖子——她豪不怀疑对方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在她还未被老威廉收养前，她作为奴隶四处漂泊时曾见过无数人杀人和被杀，因此当她看见对方的动作时就能明白了。

  他很强——更重要的是，他很熟练。哪怕是再资深的杀手，在他面前看起来都像是业余的一般。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也无法向这个怪物一样冷静而有效地杀人。

  他杀人的动作像是一台机械，按照着被曾无数次挥砍的轨道将剑刺进对方的大动脉，然后侧身躲过喷溅的鲜血。最后，再谨慎而又麻利地砍断对方的头，然后转身将剑上沾染的血液优雅地甩在地上……

  就好像呼吸吃饭般本能寻常，这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境界。

  “即使被这么说了，你也没有失去理智吗？”奥萨轻轻地点了点头——少女从这个动作中感觉到了一丝赞许：“你很冷静，也很会看形势——而这些在与我旅行的路途上都是必要的。”

  “你没有什么问题想问吗？”他将双手交叠在胸前问道：“你可以暂时放下对我的愤恨，问一些对你有利的事情——比如说我的目的……还有你之后的命运。”

  少女还是不搭话，她打算一直沉默到底了。

  “如果你一直这么拒绝交流，对你不会有好处。”奥萨凑到少女面前——直到对方能够看清楚那烧熔面罩上的每一条纹路和那只金红色的瞳孔：“你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老实说——这个问题确实稍稍勾起了她的兴趣，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那只仿佛燃烧着的独眼。

  深邃如井，其中透出的金红光芒像是流动的熔岩般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连自己的命运都不关心的家伙居然会对我的眼睛感兴趣么？”穿着扭曲黑铠的怪物无奈地耸了耸肩：“你还真是怪异……不过遗憾的是，我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的眼睛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我猜这大概与我体内的火焰有关，但实际上并不影响视力所以就没有怎么管它。”

  少女眨了眨眼，然后像是丧失了兴趣般移开了目光。

  “在你眼中，我应该是个怪物吧。”他语气平淡地陈述着——实际上他的声音一直都是如此的冰冷而平淡：“但在某些方面上，我们是一样的。”

  她不置可否，似乎又一次沉没回了内心的潮水中般不动声色。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容，就像是一个细腻精美的玩偶。

  奥萨凝视着她，然后慢慢地将风帽下包裹的全闭式头盔摘了下来——少女本以为自己依旧能保持着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当她看到从头盔下散落出来的雪白乱发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也是受诅咒者。

  所谓的受诅咒者是指因混沌侵蚀而失去部分内在但却逃过一劫的人。这种人十分少见，因为要在混沌的灾厄中触碰到混沌却又活下来需要极度强韧的意志和极好的运气。

  受诅咒者们尽管逃过一劫，但却会永远地缺失某些部分——直观一些的可能是肢体和内脏，抽象而又让人不可理解的是有时会失去作为人类的感情与记忆。

  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头发是不自然的雪白。

  但这不合理——因为混沌而失去一切的受诅咒者怎么会成为“厄兆”？每一个受诅咒者都会由衷的憎恨与恐惧混沌，因为正是其使自己承受了无数本不该承受的痛苦与灾厄。

  奥萨面无表情地欣赏着少女惊讶的神情，那副模样与她之前沉默的样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少女观察了一会，然后才默默地将头盔重新戴了起来。

  “睡吧。”他说：“明天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