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惨就业季，拿到Offer却担心公司活不过五月
本文首发于Vista看天下杂志487期，原文标题《近400万美国大学生成“毕剩客 美国史上最惨“就业季”来了？》， 特约主笔 陈劲松／文
1929年大萧条之后，很长时间内，大部分毕业生都找不到正式工作。宾夕法尼亚大学为了给自己的学生找出路，在校园里开辟了农田，雇用一百多名物理和化学系的毕业生在学校种田；他们还合并了教工的育儿需求，自己开了两家托儿所。
路易斯·加拉多（Luis Gallardo）最钟爱的学习地点是学校图书馆，这位伯克利大学的2020届毕业生晚上喜欢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在书籍的海洋漫游时，所有生活上的烦恼都如尘埃飘散。
3月初，伯克利大学关闭了校园，加拉多的“避难所”没有了，他只能在洛杉矶两居室公寓的家里躲避疫情。除了负担家务之外，他还要照顾妹妹、弟弟和堂弟等，帮他们辅导功课。下午六点，加拉多的妈妈从麦当劳轮班回来，一家八口人将房子塞得满满的，不要说学习，思考都成为奢侈品。
剩余的一点可怜时间里，他打开电脑，对着屏幕思绪环绕，一点都学不进去。由于家里人太多，加拉多只能和他的叔叔睡在客厅。深夜，他起来想做设计时，叔叔的呼噜声又传过来，打消了他最后一丝学习的念头。
但是，加拉多必须在这个月完成自己的课程，否则他就无法毕业，更难以找到工作。他已经向加州多个公司投递了100多份简历，至今还没有获得一个面试机会。
这不是加拉多一个人的困境。全美的毕业生都面临着类似的局面。几个月前，美国股票市场尚处于历史最高水平，专家们纷纷预测2020届的高中和大学毕业生将进入50年来最强劲的就业市场，他们本应该成为公司争抢的目标。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打破所有的期待。据《华盛顿邮报》消息，350万高中毕业生和380万大学毕业生（包括助理学位、本科、硕士和博士）正在被迫提前离开校园，就业前景渺茫。
很多学生总爱说自己倒霉，碰上最难就业季，疫情之下，或许真的没有哪一届毕业生能有这一届“惨”。
“我们不再招聘”
今年1月20日，白宫网站发布了一份长达435页的年度经济报告，报告称美国经济增长的速度超出预期，失业率创历史新低。在1月，美国非农就业人数增加22.5万人，远超市场预期。特朗普随即在推特上声称，其经济成绩为“史上最伟大的”。然而，3月，新冠疫情的暴发改变了一切。
美国联邦劳工部4月9日发布的最新报告显示，美国一周新增660万失业人口，失业人口总数高达1680万人，是1948年以来增长速度最快、人数最多的失业现象；相比之下，上个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失业人数大约在十个月左右才达到这一程度，而新冠疫情下仅用了不到一个月。
新冠疫情已导致美国本季经济产出减少近三分之一，全美48个州和地区已关闭非必要商业场所，餐饮、酒店、百货商店，无数小公司已裁去成千上万员工，但仍难以维持生计。
1680万这个数字，相当于美国每十个劳动人口中就有一人失业。在失业风暴的打击下，“加拉多们”迎来他们的毕业求职季。
3月初，当加拉多离开校园时，特别悲伤。这意味他没有毕业典礼，没有机会高高扔起学士帽，只能匆匆与同学们告别。与学长们相比，他的大学生活仿佛缺失了一大块。对于大四学生们来说，春天意味着狂欢，脱掉大衣，忘记学业压力，潜心为毕业典礼做好准备。但2020年的春天，这一切都没有了。
2020年3月23日下午的纽约时报广场，它被称为“世界的十字路口”，如今空荡荡的。（新华社 图）
不仅如此，他们面对的是八十年以来最严峻的就业市场，沉重的压力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硅谷大部分公司都已经开始大规模裁员，”张璐告诉本刊，她是硅谷知名投资人，风投基金Fusion Fund的创始合伙人，“硅谷很多公司从去年开始就减少招聘。疫情开始后，大部分公司已经完全停止进人了，虽然他们现金流依然很充足，像Facebook还有500多亿美元的现金，谷歌还有一千多亿美元的现金，但出于谨慎，还是停止了招聘。”
除了不招新人，美国许多大公司，包括谷歌、Yelp（美国最大的点评网站）和迪士尼在内，都已经暂停实习计划，这原本是应届毕业生获得第一份工作的正常途径。
美国高校与雇主协会（NACE）的一项统计显示，63%的美国大学生在就业之前至少要做一份实习工作。大量春季实习被取消，也就意味着，即使下半年经济迎来复苏，这些没有经验的应届大学生们也将在市场上缺乏竞争力。
在三月初的一些招聘会上，这些大公司根本就没有露面，绝大部分毕业生连面试的机会都无法获得。不仅停止了招聘，很多大公司自身难保。新冠疫情以来，迪士尼的市值蒸发约5832亿元人民币。从4月20日开始，迪斯尼将为10万名员工放“无薪假”，包括执行董事长鲍勃·伊格（Bob Iger）。
“没有实习机会，这对于应届生来说真是很可惜，因为这是他们进入大公司的主要途径。”张璐说，“我也告诉自己投资的项目团队，让他们一定要保证手头上有足够支撑12到18个月的现金，减少任何不必要的人员开支。我们基金最近也收到不少简历，希望实习，但他们可能都没有机会了，我们也暂时停止了招聘。”
来自印度班加罗尔的学生里沙布·卡里迪（Rishab Kharidhi）五月将获得科罗拉多大学网络安全专业的硕士文凭。之前，这个专业的毕业生是就业市场的抢手货，但现在他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在接受《丹佛邮报》的采访时，他说大部分公司都告诉他，“我们不再招聘”，卡里迪说，“应聘信邮寄过去后大部分没有回应，只有几家公司有回音，但也只是告诉我他们不会再招新人了。”
他的求职信已经不限于科罗拉多，甚至邮寄到遥远的西雅图、芝加哥等城市的一些公司，希望能在网络安全或者软件开发方面找到机会。“现在我更悲观了，一些同学已经确定的工作岗位刚刚通知被取消，”卡里迪说，“我现在怀疑，即使有哪家公司给了我工作，但五月之后，它还能存在吗？”
安德列斯·萨勒诺是印第安纳州波利斯市巴特勒大学的四年级学生，他在学校停课后，租住在校园门口的公寓里，由于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回家，这个镇上的学生已经非常少。他认识的每一个校友都在为工作感到担忧。萨勒诺想在家乡得克萨斯州找到一份为政客竞选打杂的工作，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可能，全美的竞选活动都已经取消。他的女友，本校艺术专业的毕业生，也找不到面试的机会。
一步赶不上，一辈子就赶不上
2020届毕业生的前途取决于疫情的发展以及经济能否快速复苏，但目前看来，前景不妙。到截稿为止，美国感染人数已破百万，死亡人数超过五万，疫情一直在顶峰徘徊不下。各州虽然都开始了经济重启，但非常谨慎，对于促进就业，效果甚微。
美国在线就业市场ZipRecruiter的数据显示，2月中旬至3月中旬平台发布的新招聘信息与去年同期相比下降29%，零售店的职位下降14%，活动相关职位下降20%，赌场和酒店职位下降23%。
经济学家丽莎·卡恩（Lisa Kahn）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我为这些孩子担心。”她的研究方向就是经济衰退如何影响就业，“如果我们陷入类似1929年或2008年的大萧条，那么五年之内，毕业生都会处于苦苦挣扎当中。”
1929年大萧条之后，很长时间内，大部分毕业生都找不到正式工作。1933年的毕业季，只有六分之一的学生在当年找到了工作。根据常春藤名校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记载，他们的毕业生们几乎愿意从事任何工作，只要糊口就行。“化学专业的学生开着出租车，政治学专业的毕业生担任看门人，土木工程师则出售鞋子（如果他们很幸运找到货源的话）。”
宾夕法尼亚大学为了给自己的学生找出路，花样百出。他们在校园里开辟了农田，雇用一百多名物理和化学系毕业生在学校种田。他们还合并教工的育儿需求，自己开了两家托儿所，这样又解决了五十多名毕业生的就业问题。这两个工作岗位一直持续到1940年。
2008年金融危机对毕业生的冲击同样巨大。在2009年初，美国社会对毕业生的需求下降了22%，约有一半的学生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只能从事低薪职业，这样的话，他们的起点就会低很多，甚至不如几年之后的毕业生。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经济学教授蒂尔·冯·瓦赫特（Till von Wachter）援引过往经济下滑的研究后说，在衰退中毕业的学生可能需要10到15年才能赶上社会的步伐。他说，经济衰退中的毕业生通常会从低薪公司开始，一旦经济复苏，就会转向较大的公司，挣更高的薪水，这个跳槽一般需要五年。然后，他们仍然要沿着阶梯向上艰难攀爬。
由于美国私立大学学费高昂，很多学生都背负了学生贷款读书。这类学生贷款利息高昂，很多人工作多年之后依然未能还清，比如奥巴马就用了21年才还清芝加哥大学的学生贷款。毕业生一旦接受低薪工作，就意味还贷时间的延长，这也延迟了人生的重大里程碑，例如购房和创立家庭。
2019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毕业典礼。今年的美国大学毕业生，很可能没有毕业典礼，没有机会高高扔起自己的学士帽。（新华社 图）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史蒂夫·拉特纳（Steve Rattner）写道，“一步落后往往意味着永远追赶不上。”事实证明，在大萧条中就业会对毕业生的一生都产生负面影响。耶鲁大学管理学院教授丽萨·卡恩（Lisa B. Kahn）在一项研究中发现，在1980年经济衰退期就业的学生，相比正常年份的学生，第一年收入低6％至7％，15年之后，低5%。鉴于此次疫情的影响堪比1929年，今年的毕业生前途可能是近40年内最糟糕的。
此外，相比社会人士，应届毕业生们缺乏的不仅仅是经验，他们同时也没有资格领取“失业救济”，一旦找不到工作，他们的生活会比其他人群更加艰难。
03
黑暗时刻也有“光”
发愁的不仅是学生，校方也在为他们的毕业生四处奔走。“我们学生的前途堪忧，”科罗拉多大学校园职业服务办公室高级助理主任克里·谢夫（Cori Shaff）在接受《丹佛邮报》采访时说，“我们正尽力支持雇主和学生的沟通。”4月9日，科罗拉多大学举办了一次名为Just In Time的在线招聘会，共有40家公司和400名学生参加这次招聘，但无一成功。“很多公司都在看后期的订单量才能决定是否继续招聘，这确实令人沮丧。”谢夫说。
迈阿密大学和圣克拉拉大学也为学生和招聘企业筹备了线上春季招聘会。圣克拉拉大学就业中心主任罗丝·中本（Rose Nakamoto）表示，他们正准备借此机会组织一次线上简历投放。学生可以把简历投给雇主，并有机会进行线上面试。
在未来的几个月，随着倒闭潮的出现，招聘情况可能会更糟。劳工经济学家朱莉娅·波拉克（Julia Pollak）说，第一波受到冲击的行业也许不是最坏的，“其他行业也许会更糟”。
对于这些毕业生来说，噩梦可能会延续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很多人觉得疫情一旦放缓，经济就会反弹，就业市场就能好转，我觉得没这么乐观。”张璐说，“我们的判断是，现在是一个经济衰退期，本来应该是今年晚些或者明年发生，但新冠疫情让它提前了。很多经济问题在去年就开始出现，比如很多公司现金流出现短缺，二级市场估值偏高等。出于这种判断，今年1月我就将手里所有的股票抛售了。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的一年甚至两年，经济可能都会处于低潮期，不仅是美国，全球都是如此。”
当然，最黑暗的时刻也孕育着光明。2008年之后，美国经济迅速反弹，更是走出一个长达十年的牛市。
前不久，《坦帕湾时报》（Tampa Bay Times）对2008年大萧条时期，同样面临过求职挑战的10位毕业生进行了采访，就如何渡过就业难关，这些前辈们也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
33岁的时尚行业从业者汉娜·古德温（Hannah Goodwin），2009年在获得弗吉尼亚州华盛顿大学的传播学学位后，通过不断地扩大求职范围，两个月后，在纽约找到一份时装公司的实习工作，并一直干到现在。古德温给出的建议是：“从头开始是很艰难，但眼下不是该挑剔的时候。”
毕业于佛罗里达大学，今年34岁的阮·考克斯（Ruan Cox），目前正在从事医疗保健工作。他犹记得当年找工作时可谓踌躇满志，可现实是，雇主们只想要不需要培训的工人，而不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最终考克斯决定暂不工作，继续自己的学习生涯，并在五年后获得南佛罗里达大学分子医学专业的博士学位。
现在，考克斯是坦帕市莫菲特癌症中心的开发经理。他认为，与其为找不到工作而苦恼，还不如投资自己。毕竟眼下“学校是比进入就业市场更安全的选择”。
此外，并非所有的公司都暂停了招聘计划。蓬勃发展的大型科技公司和一些创业公司可能仍有招聘需求。像Zoom、微软和Slack这样的公司可能会继续招聘工程师、程序员和客户服务支持。
海投全球创始人王金龙告诉记者，“今年公司的应届生招聘计划是，在纽约招聘4人，北京招3人，职位主要是投资顾问、投资分析师以及机构业务经理。北京的三个职位则会主要面向美国归国留学生。”目前，公司收到的简历数量比去年多了一倍以上，多是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等名校毕业生。因为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为投资者做全球资产配置，员工们都在家线上办工，受疫情的影响不大，“今年我们公司属于正常招聘，但选择的余地大了很多。”
詹姆斯·麦迪逊大学高年级学生艾米·日耳曼诺（Amy Germano）对《纽约时报》表示，“这是我经历的第一次大瘟疫，也是我父母经历的第一次大瘟疫，但并不是我们经历的唯一一次大萧条。我和父母能度过2008年的经济衰退，我有信心这次我们也能熬过去。”
参考资料：《纽约时报》、《丹佛邮报》、宾州大学图书馆资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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