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石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结局。”
|作者:赵薇
李宗盛在《最近比较烦》里问老段,女儿说6+6=13怎么办?答曰:基本上这个很难。
“老段”,是滚石唱片的创始人之一段钟潭。
1980年,台北市大安区光复南路290巷三号楼,刚刚服完兵役的段钟潭与二哥段钟沂一起,成立了一家名为“滚石有声出版社”的小公司。
之前的路也“很难”。1976年,热爱音乐的兄弟二人做了一本名为“滚石”的杂志,意在介绍西方摇滚乐。“滚石”二字,就是对英国摇滚乐队“Rolling Stone”的致敬。办杂志比想象中难,两个人最终赔掉了700万旧台币,元气大伤。
“赔这么多钱还是值得的”,多年后段钟潭这样说。还了债的兄弟俩不再满足于“纸上谈兵”,而是以唱片公司的形式开始了新滚石之路。
彼时,滚石的目标看起来未免过于宏大:制作华人自己的流行音乐。
弹指一挥四十年。这样“基本上很难”的一件事,滚石不仅做到了,还把自己写成了华语流行音乐的一段传奇。
1982年,罗大佑还是台北一家医院放射科的罗医生。罗医生主业在医院,副业是写歌。
罗医生有才华也很有爱,《童年》是他写给女友张艾嘉的;罗医生很爱写歌也很犹疑,辗转了两个医院后还在纠结“当医生还是做音乐”。
罗医生还很另类,写腻了青春清新民谣,就开始批判现实。在滚石发片之前,罗医生送到各家唱片公司的母带被无情“嫌弃”,一是被认为不够优美好听,赢得不了市场;二是在当时的台湾,创作环境很不自由,触及红线的作品,没人敢碰。
段钟沂回忆说,当时并不流行所谓创作歌手(Singer-songwriter)的概念,甚至于报纸上有一个记者预测,这张唱片只能卖两千张。
但刚刚成立不久的滚石,做出了另类的、也许是其发展过程中的最重要的一次判断选择,“我们很肯定地和罗大佑讲,不管卖多少张,这就是我们要做的音乐。”段钟沂说。
后来,这张名为《之乎者也》的唱片创纪录地卖了14万张,是2000张的70倍。媒体评价它是“在台湾国语流行乐坛投下的一颗改变流行乐史的原子弹”, 段钟潭说这是自己“最骄傲的唱片”,段钟沂则将其列为对滚石影响至关重要的三张唱片之一。
27年后的2009年,台湾评选流行音乐百佳专辑,《之乎者也》位列第一。
《之乎者也》的封面上,黑衣墨镜的罗大佑一脸严肃,他在文案中写道:“这一趟音乐的路,走得好辛苦。在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严肃与通俗间,我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摸索过来的。因为前面没有足迹可循。”
没有足迹可循的,是罗大佑、是《之乎者也》,也是当年的滚石。甜蜜华美或是清新的声音之外,一种粗糙和尖锐直刺现实毒瘤,这张不太好听的嗓音唱出的不够温柔的唱片,如海啸一般卷席了台湾乐坛。
罗医生最终做出了选择。他辞去了医院工作,成了创作歌手罗大佑,将X光机对准现实和人心。
听歌的人于是有机会得知,在靡靡之音的世界里,一个个音符原来还可以批判和启蒙,还能承载更宏大的叙事。
“什么都可以抛弃,什么也不能忘记”,及至今日,专辑中的《童年》、《光阴的故事》、《鹿港小镇》还经常在地下通道中被流浪歌手深情或者愤怒地弹唱。
更多的作品从他手中写出:《野百合也有春天》、《青春舞曲》、《爱的箴言》、《东方之珠》……他也为滚石的其他歌手制作专辑,比如曾经的恋人张艾嘉,罗大佑将此说得很是浪漫,他说自己要做的是找到这些人的嗓子,设置音乐场景,“就像讲一个故事,又像是拍一场电影。”
医生、歌手、创作者、叛逆者、时代的代言人、制作者……滚石大胆签下的第一批歌手中的另类者,最终成为华语音乐教父级人物,而滚石,也由此迈出步入华语音乐神坛的第一步。
很难说清,这是纯属意外还是上天注定,是一场赌注还是伯乐慧眼。就像如今已经很难有人能够说清,到底是罗大佑成就了滚石,还是滚石成就了罗大佑。
滚石成立的1980年,“小李”李宗盛过得灰暗又甜蜜。
在这之前,用“笨蛋”或者“loser”给他贴标签,都不算夸张。少年小李长得普通,脑子也不太灵光,当教员的母亲将他送进传说非常有效的补习班,最终,班上只有两个人没考上高中:一个是轻微智障的同学,另一个是李宗盛。
落榜的小李去念工专,读了5年才修了50多个学分,还差200多分,最终只能肄业。肄业生小李白天靠送瓦斯谋生,晚上跟好朋友组木吉他合唱团,刚刚有了一点名堂,因为服兵役,合唱团只能解散。
1980年,凭借音乐才华,失去了合唱团的小李成了台大历史系女生郑怡的男朋友,又阴差阳错地在制作人临时缺席的情况下顶上,成为郑怡专辑《小雨来得正是时候》的制作人。
郑怡借此一炮而红,“学渣”小李也因此打响名号。加入滚石后,李宗盛制作的第一张唱片,就是张艾嘉的《忙与盲》。这张如同声音传记电影的专辑,开启了台湾乐坛风行至今的所谓“概念专辑”的风潮,“百佳专辑”中,发行于1985年的《忙与盲》位列第19。
1986年,李宗盛出版个人专辑《生命中的精灵》。专辑里的歌大多是小李失恋后的情绪,特别真诚走心,小李袒露心绪、娓娓道来的音乐风格也由此奠定。
乐评人马世芳说,此前罗大佑、侯德健是大叙事、大时代、大我,充满了集体主义气场,李宗盛则让台湾的歌从集体主义走向个人主义,更为难得的是,这个人“又总是能够从这些生命的琐琐碎碎中找到诗的光芒,从鸡毛蒜皮的私我中写出史诗般的气魄”。
有着史诗般气魄的是李宗盛的作品,也是步入全盛时期的滚石。1989年,李宗盛为陈淑桦打造的《跟你说听你说》,成为台湾第一张破百万销量的专辑,从这一刻起,华语乐坛真正意义上跨入唱片工业时代。
被小李捧过的歌手,似乎没有不红的。娃娃金智娟用几分钟跟李宗盛聊了几句恋爱状况,恋情就被他写在了牛肉面的餐垫纸上,《飘洋过海来看你》成了娃娃的代表作,也成了异地恋最爱的歌曲;
陈淑桦被他打造成勇敢都市女性的代言,在长发飘飘的女星中,凭借干练形象脱颖而出;
赵传工作室被烧心情低落,李宗盛给了他一首《我是一只小小鸟》;
周华健则是他在西餐厅打麻将时听到弹唱觉得不错,顺手“捡”回滚石的……
至于他和林忆莲,爱与恨起与落都与滚石交织,剪不断理还乱的,是情事,也是流行乐坛深情幽怨的一张背景。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开始,在金牌制作人李宗盛的引领之下,林忆莲、辛晓琪、莫文蔚、周华健、赵传、张震岳、张信哲……接二连三推出畅销专辑,优秀歌者与触动人心的流行音乐相得益彰,滚石获得口碑与市场双赢。
这是滚石的黄金时代。也是华语流行音乐的黄金时代。
在滚石,每一个名字都是经典。
很多故事有着同样的开头。周华健被“捡回”滚石时,最初只是做助理。很多年后他回忆起光复南路的小楼,依旧记得进去的唱片柜上,台湾的校园民歌齐豫的、李建复的,什么绝版唱片都有。“我下班之后就一张张拷,就像吸取养料。每天很想去录音室工作,有很多学的,有东西刺激你。”
他把滚石当成了家,不仅带了牙刷牙膏去公司,还常常像在家里一样打赤脚。段钟潭路过看到了,说,“你可以不穿鞋子,但麻烦你带一双拖鞋来。”
刘若英也记得光复南路麦当劳楼上的滚石。她把第一次进滚石的记忆写进了书里,说自己“紧张到连路都不会走”。迎接她的是苏慧伦的海报,还有两行大字“我在滚石,我很重要”。彼时给人做助理的刘若英感到:“当时我血管里的液体想必都滚了起来”。
早在1986年就进了滚石的黄韵玲回忆说,进入滚石,很多人都是先当助手,擦磁头、寄唱片、倒茶水,大家也都很想做出成绩,太累了,就垫个卫生纸,随便睡在公司里。
创作风气、自由风潮与人文精神,多年来贯穿滚石始终。厉曼婷刚进滚石时是在制作部,感觉根本没事做。后来她才发现这是段钟潭用人的方式:把你放入一片大海里,让你自己游,看你能撞击出什么火花来。
厉曼婷后来写出了《花心》,又在李宗盛嚷着写不出歌词的时候,用两个小时在咖啡馆写出了《笑红尘》——在自由创作的环境中,才华是滚石的通行证。
因此,有些故事听起来很像是桥段:徐怀钰是在阳台晾晒衣服时被制作人翁孝良听到,从而签进了滚石;李宗盛听到玛莎和阿信送到前台的demo后打电话给团长怪兽,此后才有了band“五月天”;
有些则是有意布局:在香港,滚石有音乐工厂,发掘了华语乐坛的词神林夕和以于逸尧为代表的人山人海制作团队;在大陆,滚石开设厂牌魔岩唱片,让窦唯、张楚与何勇成为第一代摇滚巨星。
·“魔岩三杰”。
只是,滚石的爱虽永志不渝,全球唱片工业的萎缩,却是难以扭转的趋势。新千年后,滚石蒙上悲情色彩:滚石香港和魔岩唱片宣告结业,国际公司逐步收回了滚石在台湾的唱片代理发行权。
经历了五月天、梁静茹出走之后,滚石在音乐工业的下滑中苦苦支撑。
2011年,推出滚石30周年巡回演唱会,从台北开始,到广州结束,走过12座城市,演出15场,超过40万人;
2016年又推出《滚石爱情故事》,选择20首滚石经典歌曲改编而成的20集单元电视剧;
·《滚石爱情故事》海报。
此后老炮“纵贯线”登场,再次以音乐唤醒沉睡记忆。
尽管前景并不乐观,但滚石依旧活着,还在做原创,还在发力。
10年前的一场采访中,段钟沂在回顾滚石30周年时说,自己不会用兴衰来讲滚石,滚石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结局。“滚石还会继续战斗下去。”
2019年6月,段钟沂在一场演讲中表示,滚石2万多首版权歌曲中有3500多首歌是成功的,滚石遭遇了危机,“但正是这3500首歌,构成了滚石的生命。”
歌曲永恒,生命不息。40岁的滚石,还将战斗下去。
哪怕,“基本上这个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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