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雅琴过完六十六大寿以后,这人就像转了性似的,见天儿干些不着调的事。比如,她竟然晚节不保,学会了偷东西。
偷的啥?偷的是外孙南南的乐高。
南南因为有魏红这个财大气粗的妈妈,早就集齐了乐高街景系列,摆在自己房间的书柜里,恨不得当宝贝一样供着。
他还有两套没拆盒,本来打算等放假的时候和小伙伴一起完成这个大工程。
结果,就在假期前一周,他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那套消防局不见了。
南南一个半大小子,正处于理智不在线的中二时期,被人动了心头好,晚饭都不吃,闷在房里嗷嗷哭。
魏红和南南爸把家里翻了个底儿朝天,连南南爸的小金库都暴露了,也没找到半块消防局的零部件。
南南爸抠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要不,你打电话问问妈,她在咱家住的时候就爱拾掇东西,是不是让她给收起来了?”
魏红一通电话打过去,还没等逼供,胡雅琴自己就招了。
但她拒绝使用“偷”这个字眼儿,她承认自己拿了那套乐高,并把它妥善安置到儿子魏青的家里,给孙子北北玩。
魏红听她狡辩更生气,举着电话呜嗷喊:“妈你怎么能这样?那是南南的东西,你怎么能招呼不打就拿走?”
胡雅琴因为心虚而变得嘴硬,强词夺理道:“不就一盒破积木吗?你喊什么喊?南南都有那么多了,还差这一盒?北北一套都没有!实在不行你再给南南买一套呗!你差那几个钱?”
“您听听您说的话,简直就是强盗逻辑!那是钱不钱的事儿吗?再说了,妈你也不想想,如果我嫂子和北北知道,那套乐高是你从南南这里偷的,他们会怎么想?尴不尴尬?我们两家人还处不处了?”
胡雅琴吭哧半天,口气终于软下来:“那你们就别让老大家知道,这事儿是我一人干的。哎呀,多大个事情,大呼小叫的,真是……”
魏红和南南爸商量了下,决定把这页翻过去,绝口不提。
没想到,南南自己偷偷跑到北北家里,和北北商量,能不能用一套别的乐高把这套换回来。
直到这时,魏青一家三口才知道,胡雅琴上次送来的乐高根本不是她买的,而是她从魏红家里偷的。
魏红接到电话,赶到魏青家的时候,看见北北和嫂子的眼眶都是红的,哥哥魏青的脸色也不好看,南南大概才发觉自己闯了祸,又委屈又害怕,一直躲在魏青身后。
嫂子先说话:
“小妹,我们真不知道这套积木是妈从你家拿的,她当时说是自己买的。北北也不是有意要抢南南的东西。
那套积木北北已经搭好了,如果南南不介意,你们就带回去;如果介意,那不管有多贵,我们家都得给南南买套新的,或者我给你钱,你看这样行吗?”
魏红看着瘦弱的嫂子、老实巴交的哥哥,还有不知所措的北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魏青比魏红大两岁,父亲早逝,胡雅琴忙着挣钱养家,兄妹俩是互相拉扯着长大的,原本感情特别好。
可两人各自成家后,贫富差距越拉越大,关系也慢慢淡了下来。
在魏红,是因为太忙,公司里里外外都得她,家里还一摊子鸡零狗碎,每天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俩。
在魏青,妹妹有出息了,他高兴,但不想往前凑。
尤其妹夫家身份也高,他作为娘家的穷亲戚,在这种情况下往前凑,不仅自己让人瞧不起,还会连累妹妹也让婆家瞧不起。
正因如此,魏红家的别墅,魏青一家到访不过三次,北北只去过一次,就是胡雅琴六十六大寿那天。
当时,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南南就带着北北去看自己的乐高,北北喜欢得眼睛都亮了,但守着规矩不敢碰,还是胡雅琴察觉到,直接拿出来递给北北,然后自己躲进卫生间里抹眼泪。
她也不是偏心眼,就是心疼北北,都是一般大的臭小子,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这种积木南南多得玩不过来,北北却一个都没有。
她当时也没想太多,更不懂什么收藏和系列,以为这么多南南肯定没数,于是离开时顺手拿了一盒。
结果搞出这么大一堆难堪事。
魏红当然不可能让南南把那套乐高带走,也不可能让嫂子买新的,只故作轻松道:“嫂子太见外了,我这个做姑姑的,还不能给侄子送一套乐高吗?”
北北小声说:“姑姑,我知道集齐这套很不容易,而且这个很贵。如果我知道是弟弟的,肯定不会要的,你们还是带走吧。”
南南这时候才寻思过味儿来,摆摆手说:“哎呀哥哥,我不要了,以后还可以再买的,也不是绝版的。”
事已至此,再推让下去只会让彼此更难堪。魏红又坐了片刻,便带着南南离开了。
到家后,魏红气得不行。本来和哥嫂的关系就淡,胡雅琴还从中裹乱。
以哥嫂那要强的脾性,必定要费尽心思还这份情。
上千块的东西,还是个玩具,哥嫂收入不高,这给他们带来多大的负担啊。
她越想越闹心,一个电话拨给胡雅琴:
“我亲爱的妈妈,这事儿现在已经被南南给捅漏了,我哥我嫂子肯定得花钱还这份儿情,他们最讨厌欠人情。
你说说你,无形中给他们添了一项开支。你当初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再去买套新的,假装是你送的,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麻烦事!”
胡雅琴弱弱地说:“谁知道一个积木还有那么多说法?南南屋子里都是那玩意儿,我看着都占地方,就……”
魏红无语,气极反笑:“您也真够可以的。偷外孙子的玩具给孙子,怎么?是重男轻女,还是看南南不姓魏,和你隔一层?”
胡雅琴一下就硬气了:
“滚蛋!你放的什么屁?以前家里什么好东西不先紧着你?家里什么活不是你哥哥干?南南和北北我一视同仁,什么时候偏心过?
我今儿还告诉你,我从你家拿玩具给北北不假,可我也从北北家拿东西给你了!”
魏红一愣:“我滴天啊,你拿啥了?你又背着我们做了什么?”
“土鸡蛋!我告诉你魏红,你们家这几年吃的土鸡蛋,都是我让你嫂子从娘家拿的,名义上给我,实际上我都送给你了。”
魏红简直无语:“妈您这是干什么啊?嫂子娘家养几只鸡容易吗?您自己白吃就得了,干嘛给我送?我凭什么吃人家娘家的东西?”
“哼!反正我就两个孩子,我就看着你俩的日子,这个东西你有他没有,那个东西他有你没有的,那就互相匀一匀呗。”
魏红哈哈笑:“果然啊,天底下属父母最会劫富济贫。妈,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以后我和我哥自己往来就行了,不用您当中转站。”
胡雅琴闻言,叹了口气:“贫富差距太大,我不搅合搅合,你们两兄妹都要成路人了。”
又过一周,魏青一家来串门儿,给南南带来一双球鞋做礼物,价值不菲。
魏红特别不好意思,她拉着嫂子的手说:“嫂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给妈送的土鸡蛋,都进我们家人肚子里了。”
魏青乐了,嫂子也跟着乐,魏红说:“你们看看吧,这个小老太太多不靠谱,一把岁数,净干些坑蒙拐骗的事儿。”
嫂子说:“都是一家人,谁吃都行。我给老太太的,她愿意给谁就给谁。”
魏红又往嫂子跟前凑了凑:“嫂子,那以后你直接送给我吧,不用在老太太那里倒一手。你家的鸡蛋真好吃,外面根本买不到这么纯正的土鸡蛋。”
嫂子很不好意思:“就怕你看不上眼……”
魏红赶紧说:“怎么可能?南南和南南爸都爱吃。哥、嫂子,妈岁数大了,以后哥嫂家就是我娘家啊!”
人和人的感情就是这样,你不来我不往,只能越来越远;你凑近一点,我再凑近一点,很容易越来越密切。
一套乐高,一双球鞋,一箱鸡蛋,一顿饭,一次谈天……如穿针引线一样,不动声色间,就把兄妹间的裂痕缝合了。
谁也没想到,一向爱裹乱的胡雅琴会在这时候出事,被医院诊断得了肠癌,晚期,已扩散。
胡雅琴的肠胃确实不太好,魏青和魏红提过多次要去医院看看,她都不当回事。
子女不与她同住,不了解她身体状况,平时看到她,总是上蹿下跳,活跃得很,哪像一个重病患者的样子啊。
看到诊断书的时候,魏红哭崩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她前几日还和胡雅琴因为一点小事争论,胡雅琴一如平时动不动就把“你放屁”的粗话挂在嘴边,那么生龙活虎的妈,她还没吵够呢,她还等着嘲笑老掉牙的胡雅琴呢,她还等着看胡雅琴老到行动不便只能依赖儿女的样子呢。
可是上天却不打算给她这样的机会。
胡雅琴住院期间,哥哥和嫂子轮流照看,魏红负责送饭出钱,南南爸到处托人从外地请名医过来。
就连一向闹腾的南南,都变得乖巧起来,天天跟着哥哥北北一起写作业,没给大人添一点麻烦。
全家人都尽了全力,想把胡雅琴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魏红想起,上一次他们这般齐心协力,还是爸爸病重的时候。
那年,她和哥哥都还小,却都学会了做饭和打扫,胡雅琴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工厂回来,能吃上热乎的饭菜,能看到整洁的家。
爸爸去世后,胡雅琴抱着他们兄妹俩哭,她说:“以后咱们娘仨儿相依为命,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能熬过去!”
是的,无论到了什么境地,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能熬过去。
胡雅琴在医院里折腾了半个月,决定不再继续无意义的治疗,想要安安生生地走。
这是她的决定,魏青魏红反对无效。
胡雅琴休养了几天,等全家人都在的时候,颤颤巍巍地从床底下翻出两本存折,分别递给魏青和魏红,说:“一本五万块钱,妈的全部积蓄。我死后,老房子卖掉,刨除治病花销和丧葬费用,你俩一人一半。”
魏红正要开口,胡雅琴打断道:
“魏红,我知道你有钱,不在乎这点儿,但这是两码事。
我的遗嘱就是一分为二,你俩一人一半,谁也不能不要。至于以后,你们兄妹自己商量,我两腿一蹬,啥也不管。”
魏红趴在嫂子的怀里哭,胡雅琴看在眼里,这个一向强硬的老太太,忽然泪目了。
她说:
“我当初生了你们两个,用心管教你们,不让你们长歪,图的就是将来你们能够互相做个伴儿,爸妈都不在了,你俩就是最亲近的亲人。
将来你们都不在了,南南和北北就是最亲近的亲人。我跟你们讲,什么堂兄啊表弟啊,一辈一辈下来,到最后慢慢都淡了,也不会来往了,最近的只有你们。不管有钱没钱,都别断了。”
魏青红着眼眶,点头:“妈,我知道,这些年是我这个哥哥不好。”
胡雅琴疼得难受,闭着眼睛说:
“你当年买房子缺钱,东借西借,怎么就不愿意朝妹妹张嘴呢?有借有还,又不是白白讨要,魏红后来知道这事儿多难受啊!
他俩事业刚起步的时候,忙得脚打后脑勺,我刚好病了,南南没有人接送,她多想给她嫂子打个求助电话,可是她一想到你们宁愿借高利贷也不和她借钱,她还怎么好意思和你们张口?”
胡雅琴缓了缓,躺了下来,虚虚地做了最后交代:“有钱没钱各凭本事,平时各过各的,但甭管谁遇上事儿了,都得往前凑,记住了。”
胡雅琴陷入昏迷,再也没能醒来。三日后,停了呼吸。
告别时,魏青一家三口、魏红一家三口都在。
魏青拉着胡雅琴的左手,魏红拉着胡雅琴的右手,那个不讲理又胡搅蛮缠的妈妈,此时此刻,最后为兄妹二人搭起一座桥。
那一年,胡雅琴抱着兄妹二人说:“我们娘仨儿以后相依为命。”
这一年,魏青与魏红在妈妈的遗体前承诺:“我们兄妹以后相助相扶。”
这就是家的意义,这就是血缘的意义,这就是胡雅琴一直想看到的。
哪怕没有了父母,哪怕各自有了伴侣和孩子,在这世上,只要她的两个孩子需要,那就还有一个可靠的依赖。
现在的魏青和魏红,以后的南南和北北。在这人情淡漠的世间,什么都抵不过血浓于水,一脉相连,最为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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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爷,专写两性小说,致力于性与男女关系的剖析。来自公众号:我是九爷(qingaishi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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