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桑树坪

夜幕缓缓落下来,山岭之间万籁俱寂。

繁星灿烂。寒风涤荡。

手中的矿泉水瓶已快见底,塑料袋里的干粮——麻花也所剩无多。又冷又饿又渴又累,却迟迟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烟火。有烟火,就有人,或许还有一座村庄。村庄里该有一座小卖部,小卖部该有热水,该有凳子,起码能让我们喝口水、歇一歇脚。

其实,才走了不到一个半小时而已。一个半小时之前,我们从下关峪一路步行,循着地图上的黑线,准备前往桑树坪。桑树坪名不见经传,却蜗居韩城与宜川之间,是我们沿黄河北上的必经公路。

我按比例尺测算,整趟行程二十公里,步行三个小时足矣。出门游逛,本就向往自由自在,便不再考虑搭车。没成想未考虑地形与高差,结果越走越走不到。沿着山路蜿蜒爬行的拉煤车驶过一辆,好久不见下一辆。一路走来,班车的影子更是从未看见。

望着天色渐晚,我开始有些慌了。荒郊野外,我们手无寸铁,若是遇上猛禽歹人,后果简直不敢想。同行的朋友和我一样疲惫不堪,听我如此分析,连连点头如果遇上班车就坐上去。

班车没来之前,我们还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可奇了怪了,一路爬坡,愣是没有发现一个人类活动的地方。越走心越焦。要是真遇不上一辆车,今晚上又冷又饿又渴又累的我俩非得倒毙途中。实际上,我们背着背包,已经负重走了十多公里,按设想本应越走越近,然而坡道曲折,绵延不绝,一直未能登顶。

借着穹顶的星光,放下心劲的我们像两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步一挪,浑身疲惫。远处的黑暗中,偶尔传来一声尖利的鸟叫,震人心魄。大自然归于黑暗,归于静默,归于孤独。眼前忽然出现曾经坐火车去喀什时的场景——荒漠茫茫,雪山遥远,在没有人类的地方,大自然的美恐怖而凄然。

不过,这条路显然在白天是热闹非凡的。我从路旁人工栽植的松树上看到了人类的主动,人类的自负,人类的不可一世。厚厚一层碳灰,像涂撒在案板上的面粉,面团一旦揉成,细碎的面粉稍后将被冲洗殆尽。这些碳灰被拉煤车一车一车不经意间摔出来,重新拥抱大地,似乎旨在嘲笑人类并非无所不能。

终于等到了车灯,幸运的还是从韩城发往桑树坪的最后一趟班车。司机解释遇到傍晚城区堵车,才姗姗来迟。他蜷缩在司机座上,椅背搭着大衣,我看不清他的脸。朋友追问距离桑树坪尚有多远,司机一句仍得十几公里之遥令我们几乎大叫起来。我们简直抓住了救命稻草。

车里黑黢黢的,塞满了人。负责收钱的女人挺在车门口,像一块厚墩墩的挡板,拦住门缝中渗进来的丝丝寒气。班车老旧,遇上坑洼路面,颠来倒去,似要散架。我忽然想到从西安前往韩城之时,同样班车老旧,但司机正当壮年。他操着满腔浓重的东府口音,一边叫骂一般让我们上车不要乱扔瓜果纸屑,一边势如脱兔,不忘狠狠捏一把女售票员滚圆的屁股。车厢人声嘈杂,与窗外熙熙攘攘的城市形成和声。残阳斜照,城市像一阵盘旋上升的烟雾,灰暗而孤独。俄顷,就消散不见。

前不久,期盼多时的沿黄公路终于通车。从榆林神木至渭南潼关,八百多公里的柏油路像一条色彩鲜艳的玉带,顺顺溜溜地被铺展在黄土高原的东缘。昔日沟壑拦挡的一南一北如今变成通途,欢呼雀跃的不只沿途百姓,更有九州之内不少慕名母亲河的云游之人、行走之辈。

其中当然有我。

曾经一个冬日的午后,长安的风凛冽而恣意,我踏上了去往汉太史公故里韩城的班车,为看一眼黄河,我从这里出发,拥抱陕北。



2017年12月27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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