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岳记忆——师傅

三十二年前，我辞退了工厂统计员的职务，跟瘦高个李师去华县学做沙发。当时共八个人，我年龄最小，刚满十九岁，当时能吃能干，三个月出师。春去秋来，师傅给我们另立门户，八个人分成两个四人小组，我成了新组的技术员。

      那个年代的沙发属奢侈品，对普通家庭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东西，认为只有高干才可以享受的。随着仿羊皮上市，我们的生意日益火爆。

      李师傅是我们的大头，负责联系订单和采购原材料，其它空闲就是抽烟喝茶聊天。有一天，他和一位气象极端正的人坐在我们做的成品沙发上说的很开心，足足能聊一个时辰，不知他们话的内容，只记得那人离开时看手表那个动作，随后站起来握着师傅手感慨的说：真是相见恨晚呀李师！送人回来师傅给我们说，那人是华县县长刘立新，就是他前几天步行四十里路去少华山里面逐家私访贫民的！

      那年隆冬，我们给勤工俭学劳司做沙发，有蜂窝煤炉，一点不觉得寒冷。师傅从外边回来，激动不已，他右手提了好多吃的，左手拿一卷用报纸卷的东西，嘴里不停地说：“难得、难得……今天不用去食堂领饭了，停下活趁热快吃！”。我从来没见过师傅那么高兴过，边美餐边留意他，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纸展在海绵上：“珍品、珍品！”。那是两幅书法作品。原来师傅那天偶然遇见了分别三十年的老同学、华县的文化馆馆长陈德，他们欣喜若狂，陈老师请师傅至家中畅饮舒旧，挥豪赠书！

        短暂而快乐的一年很快过去了，那温馨的时光已成回忆。离开师傅，我开始了新的生活。两年后，我约两个师兄去给师傅拜年，时值大年初六，雪花纷飞，师傅家桌满酒菜，盛情招待我们。猛然抬头，正看见墙上装裱极美的一幅中堂墨迹，署名是陈德，题为李昌雅正，主联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师傅看我望字，他突神色黯然，低声而严肃对我们说：给你们说个不幸的事，我的老同学陈德，在从华县到金堆城钼厂的路上因车祸失去了右臂……！说到这，师傅哽咽颤抖，摘下眼境边擦泪水边又对着字叹息：这幅字竞然成了他的绝笔！

      那天我喝了不少酒，心里留下终生的隐痛，师傅那句话常记忆犹新：为什么要他失去右臂呢！哪怕失去左臂多好，他练了四十年字全凭右手呀！虽然陈德老师我从来没见过，但印象中，师傅家里那幅字是记忆中最好的作品。师傅那天也多喝了，讲了很多很多，激动处从老式柜子里还拿出了一本发黄《红旗》杂志，打开扉页，他说：这片社论就是我主笔的，当时我是咸阳政府办秘书长。

      间隔两年，我再约师兄给师傅拜年的时侯，师兄说，老人他老母亲过逝以后他随大女儿去汉中，家里没人了！

      那时通迅不方便，我在铜川，师奶去逝我应去悼念的，师傅的时代是传统的，他是个孝子。但他的儿女们每从城市回到农村，他却要求他们必须穿老布鞋进村。后来听说师奶去逝时来了一辆北京吉普车，从车上下来的人称师傅李老师，据说是省上的干部，曾在华县当过县长，祭典礼毕后师傅穿一身孝服送他，给了他两本旧书——《红旗》杂誌。

        （作者    行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