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午夜的街道,街灯、穿梭的汽车和雾气笼罩的街道。这是11月底的一天,她又是最晚离开公司的那一个。风很大,北方冬天的大风,直接透过围脖灌到脖子里。她觉得冷,但更觉得无聊,于是从包里掏出一根香烟,背过脸,点燃了。这时候,背后有个声音喊她:“Mary,真的是你呀!”

这个英文名在静雅听来是那么刺耳,被她刻意尘封在角落里、不愿让人知晓的记忆,随着这声的“Mary”,又重新被残酷地记起。

“Mary,来,让哥哥亲一个!”在上海云端会所的包间里,喝高了的李满江挺着油腻的肚子,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走向正在点歌的“公主”~Mary。以前对高清冷的Mary总是可望而不可及,现在李满江想趁着酒劲试探一下。同行的一群人拍手起哄叫好。

“好啊!没问题!不过不是白亲的,亲一下1000哦!请问李局长,你打算亲几下呢?”让所以的人出乎意料,Mary居然一改往日的高清冷,居然用挑逗性的语言回应李满江。

“来,拿一万来,分成十份,今天我要好好地疼疼我的小公主。”接到李局的命令,坐在角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秘书张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崭新的人民币,然后分成十份整齐地码在桌子上。

此时Mary已做好准备,闭起双眼,屏住呼吸,抿紧嘴唇,虽然心里泛着恶心,但表面仍然装出一副很陶醉的表情。

当李满江那张酒气熏天的嘴快要靠近时,Mary的身子往后退了一下,但又很快地迎了上去。一张还流着油的嘴使劲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还故意发出响亮的声音,除了张凯面无表情外,其他人都鼓掌欢呼。

Mary庆幸自己当天因没钱饿了肚子,否则胃里的东西准会翻个底朝天,强忍着恶心的她告诫自己必须忍住,一切都看在钱的份上。

有了这一亲,上个月欠的合租费解决了。只要继续忍短短的几分钟,接下来,妈妈买药的钱,弟弟下学期的学杂费就都有了。

终于挨到最后,码在桌上的钱又重新被垒成了一沓,但已不再整齐。Mary很快抓起,胡乱地塞进手包,以上洗手间为借口,迅速地逃离开了包间。

Mary真的去了洗手间。空空的胃里一阵排山倒海,她对着马桶狂呕,呕出了一肚子的酸水。吐完出来,到男女共用的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Mary泪如雨下,她俯下身,用手掌使劲地揉搓着自己那污秽的脸颊,越搓越重,越搓越狠,恨不得掀掉整张脸皮。

当她直起身,发现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Mary侧脸看去,原来是李满江的秘书张凯。他已经站了好久,一直默默地看着。

“谢谢。”Mary一手接过纸巾,一手把水龙头旋向冷水,蘸着冷水拍打她那两片被揉得通红的脸颊。渐渐的,红色褪去,脸色又恢复到了苍白。她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沾了沾眼角,擦拭掉已花了的眼妆,又迅速地从包里拿出化妆品,麻利地补好了妆。

Mary对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笑中有苦,有嘲讽,有无奈。也对镜中的张凯报以礼貌的一笑。此时的张凯也看着Mary,眼神中除了怜悯还有心疼。

两人回到包间,发现里面的人好像都没注意到他们刚才的离开。李满江倒在小姐的怀里呼呼大睡。其余的人和小姐摇骰子的摇骰子,划拳的划拳,拼酒的拼酒……仿佛刚刚发生在包间里的事只是一场梦。

酒局结束,张凯送李满江回江滨春城的别墅,那里是李满江的秘密花园。回来时,张凯没往家的方向开,鬼使神差地绕回了云端会所。

他把车子停住在马路对面,静静地望着会所大门。

过了一会儿,Mary裏着大衣从会所出来,腋下紧紧地夹着塞得鼓鼓的手包。她在马路边停下,头左右来回扭动,应该是在等出租车。

张凯发动汽车,打开车灯,驶向马路对面在Mary旁边停下,摇下车窗说:“夜深了,车子不好打,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谢谢,我家离这不远,步行也可以到!”边说边往前走去。

张凯没勉强,但他也没离开。Mary在前面走,他开着大灯在后面慢慢地跟,为她照亮路面。Mary心里矛盾着是不是应该回头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就这样头也不回地,一路走到了出租屋小区门口,她停下了脚步,后面的车子也停了下来。

Mary还是没回头,径直走进小区,然后躲在墙角偷偷望着那辆跟了她一路的黑色奔驰。奔驰里的张凯静坐了几分钟,然后油门一踩,大奔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那一夜,Mary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总反复出现白色的纸巾和黑色的大奔,还有那张没有细看只有模糊轮廓的脸。睡着后,她做了个梦,梦见了老家生病的妈妈,县城上高中的弟弟,还有死了两年的爸爸,梦中她哭了,哭得好累。

从那天后,张凯经常来云端会所,一个人来,只点Mary为他点歌服务,到了包间他也不唱歌。刚开始,两人就默默地坐着。后来,来的次数多了,Mary和他渐渐能放开聊天了,同时也看清了对方的容颜。

张凯标准的国字脸,说不上帅,但有深隧迷人的眼眶,里面嵌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是Mary喜欢、信赖的眼睛。

通过几次交流,Mary知道了张凯是有家室的人,有爱他的老婆和可爱的儿子。张凯也终于知道Mary为什么大学休学,除了白天在餐厅打工,晚上还在会所做公主的原因。他为她而惋惜。一开始,他就觉得Mary与其他小姐不一样,是生活的逼迫才使她不得不做这一行。

一个周未的晚上,张凯又来了会所,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女人,还是点了Mary。Mary一进门,张凯把她介绍给了随行的女人。那女的是A城一家珠宝公司的老板娘,为了业务发展她打算在上海设立个子公司,到时需要一个亲信的人来帮忙打理。

知道Mary大学是学珠宝设计后,张凯果断地将她堆荐给了老板娘,并如实告知了她家的情况。老板娘很欣赏Mary,承诺资助她继续完成学业,还提前预支工资给她,帮她解决燃眉之急。唯一的条件就是毕业后,要为公司工作满十年。

面对这种机遇,Mary哪能错过,她非常感激老板娘如此信任她。老板娘直言不讳地说,她是因为信任张凯的为人才特招了她。Mary望向张凯,虽然无言但满脸的感动。

当时Mary想,如果张凯帮她是因为对她有非份之想,她会毫不犹豫,心甘情愿地以身相许,不管他有没有家室。

可是,张凯从来没有过任何要求,更没什么失礼的举动。

把Mary送回大学后,张凯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她没张凯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也许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关系吧!为了报答张凯,她努力学习,年年拿全额奖学金。

说实话,很多个夜晚,Mary非常想他,也许她已经悄悄地爱上了他,不管他是不是也同样爱自己。

知道张凯的消息是毕业后的一个月,Mary正在上海的珠宝公司工作,每天看手机快报是她常年的习惯。

一则“上海某局局长被双开,秘书连车带人投海自尽”的新闻上了快报的头条。当Mary看到“张凯”两字时,如遭睛天霹雳,她握着手机咬着唇,面无血色地伫在原地,心都停止了跳动,无法呼吸。她死也不信张凯会像新闻上说的那样是贪脏枉法之徒,更不相信他会不负责任地抛下一切投海自尽。

这时,老板娘从门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让Mary速到她的办公室。Mary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办公室,眼里的泪在打转,周围的一切都变成幻影,声音模糊,影像模糊。

“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现在就走,而且忘掉放弃Mary这个名字。”老板娘摇醒她后,跟她说了这些话。

“为什么?”好不容易挤出了三个字。

“这是张凯出事前发给我的语音。”老板娘把语音点开,奖手机递过来。

“丽姐,请你相信我,我~张凯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国家的事,但为了保护我的家人,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这一别不知何世再见。小弟还有一事相求,请您保护好Mary,我怕有人会挖到她,拿她说事,她是个难得、正直的好孩子。拜托了,谢谢,希望来世再见。”张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满是凄凉。

听完,Mary彻底崩溃,哭瘫在地。那是她渴望已久想听到的声音啊!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听见!她不理解,为什么让一个好人做这样的选择。是啊!正因为他是好人才做了这样的选择。为了保全家人,他牺牲了自己,面对死,他还不忘保护没有任何关系的她。如果他不是好人,那谁才是?

在老板娘的安排下,Mary来到了A市的珠宝公司,从此Mary这个名字也随张凯沉入了大海。公司上下所有的人都叫她静雅。

静雅恢复的速度让老板娘吃惊,也许她用拼命工作麻醉了自己吧。两年来,她每天最早一个来公司,晚上最迟一个离开。

午夜的街道,街灯、穿梭的汽车和雾气笼罩的街道。这是11月底的一天,她又是最晚离开公司的那一个。风很大,北方冬天的大风,直接透过围脖灌到脖子里。她觉得冷,但更觉得无聊,于是从包里掏出一根香烟,背过脸,点燃了。这时候,背后有个声音喊她:“Mary,真的是你呀!”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静雅拉了拉围脖,灭掉烟头转过身,与那人擦肩而过,迎风走去,渐渐地消失在冬月的寒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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