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盛昊阳
相比英剧《小不列颠》因主演涂黑脸搞笑被Netflix和BBC iPlayer永久下架,HBO MAX对待《乱世佳人》的态度要温和得多,特意说明将在添加历史背景注释后重新上架,但媒体和观众的反应也激烈百倍,《乱世佳人》的意义非比寻常,它不仅是好莱坞黄金时代的华丽造物,更是南部邦联备受争议的历史遗产。
《乱世佳人》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对《乱世佳人》美化蓄奴制和种族主义倾向的批评不是19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兴起后才有的话题。玛格丽特·米切尔曾被部分非洲裔美国读者指责为种族主义者,她讨厌所有对作品的政治化解读,「不打算让这些麻烦缠身的黑人改变自己对一直以来情谊深厚彼此尊重的种族的感觉」,却也欣喜于笔下的南方风和日丽,与斯托夫人《汤姆叔叔的小屋》的悲苦景象截然不同。
自幼聆听邦联战时旧事,笑称十岁才意识到南方的既定失败,玛格丽特·米切尔无法理解非洲裔读者的不满,《乱世佳人》并没有说教味十足的政治观点,从未直接为南方种植园和邦联制度辩护。
《乱世佳人》
今时今日,《乱世佳人》被视为宣扬白人至上,褒扬南部邦联的作品,1936年出版时,《纽约时报》却称其「不从特定视角写作,虽然时不时因如此美丽的文明不幸终结而郁郁怀愤」。
在那些「该死的北方佬」看来,南方人顽固保守、食古不化,但南方的那片土地同样意味着丰饶、富庶,美得生机勃勃。
制片人大卫·塞尔兹尼克为购买《乱世佳人》的影视改编版权支付了5万美元,约等于今天的100万美元,是好莱坞当时愿意为一本处女作支付的最高版权费用。
这在1936年7月时是笔巨款,大萧条时期美国工人的平均年薪仅900美元不到。
超过1400名大牌明星和新人参加了电影试镜。当塞尔兹尼克终于选中名气平平的费雯·丽时,美国人,尤其是南方书迷们并不满意,费雯·丽不出生于佐治亚州,她一点儿也不南方,她甚至不是个美国人。
《乱世佳人》
媒体人抱怨英国女演员无法理解斯嘉丽的人物形象和时代特点,著名专栏作家赫达·霍珀(她也不是南方人)就在《洛杉矶时报》上直抒胸臆:「斯嘉丽·奥哈拉是个南方人,老派南方人,有南方的传统和天赋的本能……我敢肯定,无数美国人会表示抗议,离这部电影远远的。」
她的预言在大半年后宣告失败,《乱世佳人》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票房奇迹,费雯·丽成为首位奥斯卡英国籍影后,影评人纷纷献上花团锦簇的赞词,把影片形容得尽善尽美。
谁也无法否认,《乱世佳人》电影的成功与南方的怀旧情愫息息相关,玛格丽特·米切尔重塑了关于南北战争和重建时期(Reconstruction era)的想象,以浪漫主义的笔触构建了一个昨日的世界。
《乱世佳人》
斯嘉丽的勇气和生存意志在大萧条时期象征重新崛起的美国梦,与结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的希冀心有灵犀,亚特兰大是自废墟中浴火重生的全新城市,尽管米切尔心中浪漫的重建神话属于南方白人,与解放的自由黑人无关,正如对于蓄奴制的受害者而言,那个遍布棉花田的世界也与美丽无关。
《乱世佳人》毫不讳言其电影主题:「如今它只能在书中被寻觅,因为它不过是一个被忆起的梦。一段文明随风而逝。」
佐治亚州政府宣布电影首映当天为州庆日,人们高举南部邦联旗帜,穿着邦联制服和电影同款的夸张箍裙,前往亚特兰大洛伊斯大剧院参加首映式,场面绝不亚于任意漫威电影上映时的粉丝狂欢。
因为大剧院仅供白人出入,扮演「黑妈咪」的海蒂·麦克丹尼尔未能获准参加庆祝活动,她于翌年成为首位获奥斯卡奖的黑人演员,在颁奖典礼现场,她必须坐到单独隔离的位置上。
《乱世佳人》的故事与历史记录不符,这一点毋庸置疑,由于制片人塞尔兹尼克是个自诩自由派的犹太人,电影对黑人角色的处理远比小说谨慎。西德尼·霍华德改写的剧本最终删掉所有「nigger」的称呼,代之以「darkies」,略去原作对3K党的敏感描述,把斯嘉丽经过黑人棚户区时的袭击者改成穷白人。
《乱世佳人》
但这些修改远远不够,八十余年后,还是在《洛杉矶时报》上,《为奴十二年》的编剧约翰·里德利再次公示它的谬误之处,不是用抱怨的语气让观众主动远离,而是呼吁HBO MAX下架该片。
《为奴十二年》当然更符合历史,电影基于所罗门·诺萨普的同名传记改编,他是纽约州出生的自由人,从华盛顿特区被绑至路易斯安那州,度过12年血泪交织的奴隶生涯,这部电影完全可以作为一部用来论证《乱世佳人》史观错误,道德观不合时宜的历史文献,如果真有人非要把历史真实和电影叙事混为一谈。
《为奴十二年》
《乱世佳人》的惊人成绩中存在着种种偶然和必然,它的存在让今天的自由主义者皱紧眉头,在当时却事关胜利者的承诺,即使两种政治理念彼此冲突,错误的一方仍拥有自由书写的权力。
玛格丽特·米切尔从未料想小说能获得如此成功,「我简直不敢相信,北方出版商会接受一本从南方角度描写的内战小说」。
《乱世佳人》对政治不感兴趣,它重视的事物更为隽永,关于记忆、死亡、命运、驻足不前、无可挽回和重新来过。
在电影上映的80年后,它被认为是一部风格主题都老掉牙的过时电影,年轻影迷和新晋导演继续推崇《公民凯恩》、《教父》和《迷魂记》,极少有人把四小时长度的《乱世佳人》奉为挚爱,然而考虑到通胀因素,再无一部电影超过它的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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