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富翁》

在福利彩票的牌匾下，一排塑料门帘后面的空间并不明亮，甚至有点暗。拨开门帘就能感受到，一股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一个五六岁光景的小男孩在老虎机旁兴奋地手舞足蹈，而坐在老虎机旁的却是一个中年大叔，一张粗糙且并不好看的脸，一身破旧宽松的工作服占满了灰尘，可能是附近的泥瓦匠忙里偷闲，小男孩毫无惧色且不安分地指手画脚，看得出来应该不是他的孩子。办事员坐在角落里摆放着一台电脑的小桌子后面，手里的香烟弥漫在四周，空洞的眼神里仿佛装满了几十年一成不变的失望。站在彩票走势图前的男子，一头挺精神的短发，衣着朴素而整洁，拿着一个小本子一支笔，叼着香烟极其认真的，应该在思考着并写下一些数字。

“又买彩票了？很早前的？屁话，很早前的还一直揣在口袋里，崭新的？又抽烟又喝酒，每星期还不忘买几注彩票，才做包工，你以为你能挣几个钱够你这么花？买了多少年了，还想着天上掉馅饼能砸着你？呸，百万富翁，白日梦还没有做够，这辈子就是个穷命，这种事能轮到你？毛衣？毛巾，什么时候记得先拿毛巾再洗澡！还不如想想那个小情人，当初差点就出来个野小子了，现在都可能给你买烟买酒了呢！……”他什么也不回应不反驳，任她就这样仿佛单口相声般一直嘀咕个不停。

桌上菜不多，但都适合下酒，她还在絮叨时咽下了第一口酒，一仰头仿佛没什么酒劲。到了他开始说故事的时候了，当然就不过是工地上的一堆琐碎事，以及大家伙闲谈中的杂闻。城西的楼层上又落下一个人，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年轻力壮能干的小伙子，在楼层上不知怎么的就摔了下去，还没送到医院人就没了，可怜六十多的父母一辈子就这么个儿子，一下子就没了，甲方准备赔个二三十万和解，一个年轻力壮的独生子啊，这一对老人怎么办，谁给他们养老送终？二三十万算什么！谁能给你公道，公道自在人心，是闷在人心里，但没谁能主持公道，这说的对了！

凌晨四点，天还没露出鱼肚白，向窗外看去也还是一片漆黑，静谧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蹑手蹑脚地轻声关上房门。上班还早，他打开图纸，笔、稿纸、尺子一应俱全，像研究彩票走势图一样认真地，开始翻样图纸。经过几十年的风吹日晒，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布满褶皱且黝黑，花白的后背头却显得精神矍铄。岁月不过是月往日来，人生已然不过如此，他已经不想再追求什么，卑微在一次次破碎梦想的现实面前无能为力，只求安分守己做好本职工作爱家庭爱生活。还有什么能力改变呢？

整理图纸、收拾工具，天微微亮了，她还没醒。一如往常，街上的小吃摊已经开张，行人寥寥，零星的塑料袋、包装袋很刺眼，他掏出口袋里的一撮零钱买了两个包子——一顿早餐，日复一日的生活又开始了。

在拐角处，一块不大的灰暗了的福利彩票广告牌毫不显眼，甚至粗心的人都不会注意到它，显然这个营业点还没有中过大奖，不然也不会是这般光景。但谁知道下一期大奖会不会出现在这里呢，得主会不会是我呢。彩票中了几率太小，没中就算贡献中国的福利事业了吧，贡献好多年了，这就算是习惯吧，为什么习惯了呢，这就像是购买廉价的希望吧，虽然希望一次次破灭，但是新希望又很快会出现，而且拥有成本极低。路过这里的时候，他想。

“彩票？你的东西什么不宝贝，我怎么知道在哪里？上次我骂的那一张，我什么时候骂过，放在你换的裤子口袋里，没有？现在没有还是那天没有，那当天呢，没看？我是放在你口袋里，你莫不是拿东西的时候带出去给丢了？那说不好就是买包子的时候给丢了，丢了就丢了，又不是买一次就中了，多少年也没见你中个奖。什么？中了5个开奖号码了，蓝色球呢？……”她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或者恐惧，从厨房跑出来瞥一眼他的小本子，小本子上写着蓝色球“12”，又迅速紧紧盯着电视，看着好多球在摇号机里翻滚，迟迟不见停，双手抱着肩膀屏气凝神，看着摇号机停了，有个球滚向沟槽，突然被他“啊”的一声惊呼吓到，仔细看还在滚动的球显示出“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