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寻踪(2019.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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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纺织城

        站在陌生的纺织城街头,看着偌大的路牌,我辨不清东南西北,我只认定一件事,脚下的这块土地,我的母亲曾经生活过,而今,我终于来到这里,来替她遂一个愿。

      母亲年轻时,由于机缘巧合,成了援建大西北的一员,成了西安国棉厂的员工,每天上班下班,看纺织机,为大西北倾吐一腔热血,且这一待就是近十年。当时父亲在江西援建,和母亲两地分居,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调动不了,姐姐们出生满月后,便留在上海给外婆带着,而我是唯一被母亲带在身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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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厂房

        大抵是小时的我太爱哭,不讨喜,母亲便把我带回了西安。白天她上班,就把我放在厂托儿所里。母亲说我实在太能哭,阿姨们哄不住,就把我放门背后自生自灭,等母亲快下班了,再收拾干净。那时,常有人带信给母亲:你家女儿在哭呢!母亲便盼着下班,好一溜小跑,去把我牢牢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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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厂房

        “你一见到我就不哭了。”我至今记得母亲说这话时的一脸温柔。童年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爱哭”是家人诟病的笑料,外婆不喜欢我,姐姐们不带我玩,想来那时的我因“哭”而引起人神共愤了。可我的母亲没有,她用她的温柔包容了我的所有,“爱哭”在她眼里,也只是粘着母亲的表现。此刻,念及这一切,我是多么的感谢母亲,我的乐观向阳的性格,应该是她从小赋予的,因为她的爱,我一生被童年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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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厂房

        七十年代,母亲终于调动到江西,跟父亲团聚。至此,“西安”便成了母亲心底的歌谣,时不时在夜深人静时响起。印象中,不止一次听母亲谈起西安,谈起她的小姊妹,然后再重重叹口气:“以后有机会,我想回西安看看。”可当时,我们姐弟四人年幼,父母上有老下有小,生活过得紧巴巴的,这只能是母亲心底的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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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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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车间

        后来,我们大了,工作了,成家了,母亲退休了,依然忙碌着,每天买菜,烧饭,照顾家里家外。我们姊妹三的月子都是她照顾的,帅儿也一直在她身边长大,弟弟刚刚工作……我的母亲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她照顾好了所有,唯独不记得她自己。当然,闲聊的时候,我们偶尔也会发愿:将来我带你去西安!母亲总是笑得眼眯成了缝,仿佛那一刻,她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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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门口的旧机车

        时光就是这么残酷啊,让你醒悟一切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去弥补。母亲病了,胶质细胞瘤,检查出来,已经是晚期,那年十月,母亲回到上海手术、化疗、放疗,愈后效果并不好,最终,她躺在担架上离开了上海,这生养她的故乡,再也没有回来。

        这半年,家人倾尽全力,弥补着对母亲的亏欠,只望老天能厚待于我们,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家人安慰母亲:“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回西安。”当时,受手术影响,母亲的大脑反映已经很是迟钝,你说什么,她都似懂非懂地笑着,让你痛彻心扉。世间许多事情都可以滞后,唯有对父母的许诺,得早早践行,毕竟,你的成长,是用他们的老去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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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的车间外面

        母亲终未能再回西安,半年后的一个春日黎明,昏睡一个月的母亲走了,再也没有回头,只把无比的痛留在我们心底,“西安”也便成了一个不敢触碰的地方,沉沉压在了心底。

        这些年,我走过许多地方,西安仅仅是转机时逗留了片刻。今年中考结束,想着出去走走,这两个字才如此固执地占据了我的内心,容不得我再有半点犹豫:西安,是时候该去赴你一个约了,替母亲,也替自己,所以,我一个人,说走就走。

        暮色中抵达,我一霎不霎看着窗外,心底有着莫名的激动,钟楼、鼓楼、城墙、临潼、华清池、骊山……这些天一一走过的,都是曾在母亲舌尖涌动地方,我相信母亲能够感知。

        今天下午,我查了各种资料,知道东郊纺织城那里有个“纺织公园”,曾是国棉厂的旧址,于是,马不停蹄,奔它而去。司机带着我在目的地转了好几圈,国棉医院、中学、小区……曾经的痕迹隐隐约约。师傅说,这一带是纺织厂生活区,基本都是当年棉纺厂的后代,这里的老厂房或者开发了房地产,或者改造成了文化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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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车间

        我让师傅放我下来,独自站在了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旁边一块路牌“纺织西街”,前面围墙内隐约可见老厂房的斑驳。拦住路边一个老人,他看看我的资料,又看看我,很肯定的说:“都不在了!”许是看出我的难过,他又安慰我说:“你去文化园看看吧,那里还有改造过的老厂房。”

        按照他指的方向,我一路小跑,进了这个叫“半坡文化园”的地方。厂房还是厂房,可已然完全变味:高大宽敞的车间,隔成了各种现代化的创意工作室,墙上的涂鸦,半空中的飞机,不经意点缀其间的各种现代化雕塑,让人仿佛置身于艺术园地,唯有那一排整整齐齐的大气窗,那粗粗细细,四通八达的蒸汽管,还有那放置于中间醒目位置,作为装饰品的织机,提醒着我,这里是母亲曾经工作的地方,这里曾有隆隆的机声,曾有一个个年轻的姑娘穿梭于织机前,有条不紊地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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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厂房

        从车间穿过,我来到厂房的另一端,敞开的大门外,是一条长长的斜坡,旁边红砖房带着岁月的剥蚀,上面五彩的涂鸦有带着现代的穿越,从上面走下来,我忍不住回眸,我的母亲当年一定穿着白兜兜,戴着白帽子,和她的小姊妹一起说说笑笑从这里下班,赶去托儿所接我的吧?那时的她也正青春正好,有着饱满的脸庞,烫着外翘的飞机头,家里有一张她的照片,我总觉得,那该是她最美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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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板报墙

        厂房区人很少,我的目光四处逡巡,只想找寻岁月的痕迹,可惜,真的没有多少了:横七竖八的管道,斑驳的大门、剥蚀的墙砖、红砖上一块一块的语录、还有那刷上黑漆又被风雨浸润的黑板报……我来到了母亲曾经工作生活的地方,可我能找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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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下班路

        沿着厂房外沿的通道向前,有老人家告诉我旁边围起的墙里是曾经三厂的老厂房,可我转了一大圈,就是找不到进口,这里正在开发房地产,老厂房旧址上,一幢幢新楼将会拔地而起……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按说我该高兴,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正有日新月异的变化,可站在街头,为何我的心底涌起的,是淡淡的酸涩?

        母亲,我回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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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房外的爬山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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