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止渴（16）

文（原创）/高予沫

女子已经在我身边哭了十多分钟了，无论我和欢伯对她说些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她就兀自的趴在大理石吧台前，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头也不抬的哭个不停。

饮鸩止渴的音乐已经停了很久了，没有歌声的酒吧稍显吵闹，有些像菜市场，或者说与古代供人休息的客栈更为相像。身手不凡的武林高手，南来北往的客商，逃难投奔亲属的难民和珠光宝气的达官贵人，一时间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一起，每个阶层的人都在说些什么，但又听不清楚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那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别人没有任何权利妄自菲薄。

女子终于不哭了，抬起头，拿出手机不知拨给谁。

我注意到女子左眼眶上有一小块伤口，眼角的位置有一处非常明显的淤青，脸颊泛红，嘴角处有撕裂的痕迹，下颚还沾有没擦掉的血迹。女子打电话时左臂朝向我，我看到在女子左臂上有一处红手印，应该是被什么人用力握住留下的。

“我在饮鸩止渴，能来接我一下么？”电话终于接通了。

“我没事，已经习惯了不是么？”电话另一端的人应该是问了女子什么，女子回答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欢伯应该也注意到了女子身上的伤痕，所以我掏出手机在上面打上“要不要报警”几个字，然后递给欢伯。欢伯将手机锁屏上之后递还给我。

“小姐，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么？”欢伯在女子放下手机后再一次询问到。

“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杯醉人的酒，不过有一点很麻烦。”女子说，“我身上没带钱，等我朋友来了再给你。”

“这倒是不算什么，如果您愿意说说发生了什么，今晚的酒钱可以一文不收。”

女子轻轻的摇摇头，向卫生间走去。

我趁机问欢伯，为什么不让我报警？

欢伯拿出一杯“倾心”放在桌子上，说：“如果这是报警能够解决的事情，她应该早就报警了吧。”

“可她身上的伤总不会是自己磕碰出来的吧。”

“如果她自己不愿意说，那么报了警又能怎样？”

我伸手指了一下“倾心”后说：“不是有它？。”我可是亲眼目睹了好几次这杯淡绿色液体的神奇作用。

“所以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

我还要说些什么，但欢伯示意我女子出来了。

“这酒看上去并不像是度数很高的样子。”女子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淡绿色液体。我发现女子将眼眶和下颚的血迹洗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果你想醉的话，白水也能喝出同样的功效。”

女子将信将疑的将酒喝下大半，放下酒杯后，女子的嘴中发出“嘶嘶”的声音，眼泪也随之又掉了下来：“伤口有些疼。”

“嘴里的伤口么？被人打伤的？”我带着关心的口吻问到。

女子没有否认我的第二个问题：“嘴上的伤口是有些疼，但心更疼。”

“那可惨喽。”欢伯特意将最后一个字的音抻得老长，“嘴上的伤很快就会好，而心受的伤可就再难痊愈了，而且，心病可是致命的。”

“你们两个结婚了么？”女子擦掉脸上的泪水问我们。

“我不能结婚。”欢伯说。

“你呢？”女子又问了我一遍。

“算是没结婚吧。”

“算是没结婚？”女子重复一遍，“这种事情也不能确定？或者是不想说实话？”

我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说这件事：“还是说说你吧，结婚了么？”

虽然问女子这种事情很不礼貌，特别是在这种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场所，不过既然想知道在女子身上发生的事情，那么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说出口的。其实我这个人从前特别不喜欢同别人说话，可是这个职业就这样，一定要多了解别人的故事。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对熟悉的人很难敞开心扉，却对刚刚认识的陌生人无话不谈。人们喜欢将陌生人当成古老的树洞，把那些自己原本打算烂在肚子里的难言之隐说给他们听。因为是陌生人，所以他们反而不会嘲笑自己，更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因为知道自己的隐私而让自己出丑。

“我孩子都两岁半了。”女子说。

“是么？”我觉得有些难以相信，我一直觉得她还是个学生，“那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以前的确很幸福，不过一年之前，他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之前不怎么喝酒的他突然终日酗酒，而且……”女子犹犹豫豫，一直不肯说出口。

“而且还动手打人是么？你身上的伤，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欢伯接上女子一直不肯说出口的话。

“真的么？”我赶忙向女子询问。

女子轻轻的点点头：“其实他原本并不这样，只是失业之后才这样的。他在公司一直都隐瞒着自己已经结婚这件事。”女子说到这时用眼睛看了看我，她一定觉得我之前也打算隐瞒些什么，像她老公那样。“他的顶头上司是一名单身女子，两个人一起出差，一起应酬饭局，外加他从来不说自己已经结婚这件事，导致他的女上司渐渐的对他产生好感。他为了自己的工作和前途，便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已婚这件事。我倒是相信他是为了工作，可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纸包不住火，他已婚这件事终有一天会被揭穿，到时他同样会丢掉工作。”

“同样？那他现在是丢掉工作了？”我问。

“有一天我把钥匙落在了家里，当时只有一岁多的孩子自己在家熟睡，没人知道他醒后会做什么，嚎啕大哭或是从床上摔到地上？我担心孩子的安危，便跑到公司向他要钥匙，谁知恰巧被他的女上司撞到。那天晚上他抱着自己在公司的物品，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里，并不断的抱怨说，女上司马上就要再次提拔他，可一切都让我毁了。”女子神情黯然的说，“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之后……”

“之后，每次她老公打她，她都会躲在我家里。”一个梳着短发和女子年龄相仿的女人在我们身后说。短发女子先是看看坐在我身旁的女子的伤势，然后握着女子的手说：“要我说你就和他离婚算了，他完完全全的忘记了你当初对他的好。为了能够让他安心的忙于工作，你放弃了参加全国摄影大赛总决赛的机会，放弃了成为著名摄影师的机会而选择做一名勤俭持家的黄脸婆。可他倒好，不但在外面沾花惹草，还动手打你。我就不信他对他那女上司没有非分之想，没准两个人早就睡过了，只有你这个傻子还愿意相信他。”

“不相信又能怎样，离婚后我没有经济来源，而且，孩子还那么小。”女子毫无底气的说。

“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他打死的，到时候我给你收尸都来不及。”短发女子有些很铁不成钢的架势，说完话之后顺手拿出钱包准备付钱。

“酒钱就算了。”欢伯微笑着说，“希望您能够照顾好她。”

欢伯递给我身旁的女子一杯淡盐水，女子喝下后，便和短发女子一同走出了饮鸩止渴。

“你说她会离婚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强求不得什么。也许今天的经历会让她改变自己的观点，放下那些她所牵挂的事情和各种各样的羁绊，开始新的生活，又可能今天的一切只是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一吐为快。你要知道，她那个朋友劝她绝不止一次，不过从她今天说的话判断，她的确有离婚的想法，只是摇摆不定罢了。”欢伯拿出一杯Vesper摆在我面前，“别说这些了，你究竟结婚了么？”

“我有一本结婚证，却没有新娘。你说这究竟算是结婚还是没有结婚？”

欢伯没有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我，我知道，他只是在等我说下去，说一个他感兴趣的故事，那个样子，就像是老鼠在等天上掉下一块可口的奶酪一般。

“她为了另一个人而错过了我和她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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