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9 23:10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未必。以西安名小吃为例,老孙家羊肉泡馍、白云章饺子、新中华元宵、西安饭庄葫芦鸡、黎明泡馍馆泡油糕,这几家都在东大街;竹笆市樊记腊汁肉、五味什字韩家汤圆 、鼓楼什字锅贴、大麻子馄饨;这几家都在西大街;二府街口王记粉汤羊血、桃李春金钱油塔;又都在北大街。由此看来西安老字号名吃基本上都分布在城内大街面上,难怪这些名家名气那么大,年代流传那么久远。
我从小东关长大,西安几家名吃虽然遐迩闻名,但对我来说,似乎距离很远,唯有对老东关吃货情有独中,铭记在心。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出了大东门,东关正街铺面林立, 车水马龙,过往客商川流不息,市场一片繁荣,随之带动了饮食行业的发展。街道南摆子(南侧)的“永兴馆”炒菜,东关甜食店的元宵,北摆子(北侧)的东关牛羊肉泡馍,四季食堂的水盆大肉,经常是门庭若市,食客络绎不绝。
正街散落的几家烟酒铺也没闲着,别有一番景象。高高的柜台上几樽酒坛,小黑瓷碗摆放整齐,几只量酒的提子,一两二两大小不一。这里没有酒席桌上面红而赤的划拳吆喝,更没有当今酒吧间灯红酒绿的搖曳气氛,有的只是那几位喝酒老汉静静站立的身影,喝酒老汉一只胳膊搭在柜台上,旁边一只手端着一个小黑瓷碗,没有任何下酒菜,有的只是那半碗烧酒,老汉嘴唇轻轻贴着碗边,一点点的咂着碗里的烧酒,嘴里不停的发出咂吧的声响,时不时的还屏住气息嗅着碗里漂出来的酒香,好像不是用嘴喝酒,而是要用鼻子把这碗里的酒香全部吸入腹中,二两烧酒下肚,得有半个时辰工夫,喝酒老汉一个个都是那么悠闲又那么自得,给热闹的东关大街凭添出另一番韵味。
东关正街东头,鸡市拐是东关最热闹的地段,这时公共汽车已通到鸡市拐,三分钱一张车票拉近了东关和市中心的距离,也给鸡市拐增添一份景色。那里名家小吃一家挨着一家,西北角有家李阔久(音)腊汁肉夹馍,其人身材高大,厨艺高超,肉夹馍在东关首屈一指,顾客进门,招呼一声,拿起打好的白吉馍,刀子划开,切下一块肉,只是啪啪啪三刀,夹入馍中,咬一口,香喷喷,油汪汪,馍酥肉烂,香气四溢,那象现在,肉剁的如饺子馅一样,糟蹋行当。
李阔久还很会做生意,附近熟人拿来猪耳朵、猪头肉等洗干净的猪下水,栓上标记,免费煮熟,别人生肉拿来,香喷喷的腊汁肉提走,店里落得肉汤浓厚,皆大欢喜。肉肥汤汪熬出来的腊汁油自然更香,老东关的住户爱吃他家的腊汁肉,也喜欢买他家的腊汁油,我家有个小黑瓷罐,就是专门盛腊汁油的,鸡市拐买上一斤腊汁油,平时舍不得吃,家里来了客人,挖上一小勺腊汁油搅人饭锅,一锅的饭菜立码香味四溢。刚出笼的热蒸馍,掰成两瓣,腊汁油薄薄抹上一层,再洒上一点盐,咬下一口,连生日都忘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2006年,我曾在互助路看见一家东关李记肉夹馍,进去买了一份,和店主聊天,原来是李阔久的重外孙开的店,味道还真不错,再过一年,拆迁不知去向。
鸡市拐还有两家挑担美食,一家是疙瘩油茶,一家是枣模糊,两家都住在索罗巷,挑的扁担一模一样,年代久远,乌黑发亮,两头高高翘起,形如弯弓,一般没有工夫的人还真挑不了这样的担子。卖疙瘩油茶的高挑个子,光头锃亮,说话干板,吆喝声不断,油茶味香,关键是盛满油茶后再加入那一勺面疙瘩,面疙瘩形似普通丸子大小,咬在嘴里又酥又香,喝一口油茶,就一个疙瘩丸子,那叫一个香啊!
据我所知,在西安只此一处,别无他家,哪天主人归天,疙瘩油茶也就绝了后。卖枣模糊的老头,低低个子,胖胖的,圆脑袋,说话低调,枣模糊喝在嘴里又甜又粘,喝完嘴角总沾一圈糊糊,要伸出舌头添干净。改革开放后,电视广告曾有枣模糊广告,我买了一包,冲了一喝,却怎么也喝不出幼时喝枣模糊的味道。
鸡市拐还有两家挑担美食,一家是疙瘩油茶,一家是枣模糊,两家都住在索罗巷,挑的扁担一模一样,年代久远,乌黑发亮,两头高高翘起,形如弯弓,一般没有工夫的人还真挑不了这样的担子,卖疙瘩油茶的小名叫“喜”,高挑个子,光头锃亮,说话干扳,吆喝声不断,油茶味香,关键是盛满油茶后再加入那一勺面疙瘩,面疙瘩形似普通丸子大小,咬在嘴里又酥又香,喝一口油茶,就一个疙瘩丸子,那叫一个香啊。就我所知,在西安只此一处,别无他家,随着主人归天,疙瘩油茶也就绝了后。
卖枣模糊的老头叫王向荣,低低个子,胖胖的,圆脑袋,说话低调,盛枣模糊的木勺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动作美如音乐指挥家的指挥棒,满满一碗枣模糊喝在嘴里又甜又粘,喝完嘴角总沾一圈糊糊,要伸出舌头添干净。改革开放后,电视广告曾有枣模糊广告,我买了一包,冲了一喝,却怎么也喝不出幼时喝枣模糊味道。紧挨着这两家担子的就是东关有名的“掉渣油糕”摊子,炸油糕的是老两口子,炸出来的油糕圆嘟嘟,胖乎乎,油糕糖馅中核桃仁、花生、芝麻样样俱全,嚼在嘴里满口香甜。买上一个油糕,刚挨着嘴边,酥脆的外皮就一片片掉落,“掉渣油糕”名气由此而来。
老西安人谈起吃油糕总会开玩笑说:吃油糕烫胳膊,说的是吃热油糕时,一口咬下去,油糕糖馅流出来滴到手心,烫的受不了,一着急就用嘴舔,这边还没舔净,那边馅又流出来,滚烫的糖馅顺着扬起来的手臂流到胳膊肘,疼的人哇哇叫。
说是个笑话,还真有这样的吃相。在鸡市拐吃“掉渣油糕”你就放宽一百二十个心,炸油糕老汉有他的绝招,客人油糕摊一坐,老汉拣起一个刚出锅的热油糕小案板一放,拿起小菜刀,只听咔喳两声轻脆响声,油糕被切成四瓣,盛入小吃碟,递至客人面前,但见那碟子里圆鼓鼓的油糕上半拉已分成四瓣,下半拉挨碟子的那面却似连非连,似断非断,最下层的薄酥表皮完整无损,里面的糖馅一点也流不出来,客人只要用筷子轻轻一拨就能夹起一瓣放入嘴里,不怕烫到嘴巴,更不用担心烫着胳膊肘。到鸡市拐品“掉渣油糕”美味,赏刀切油糕功夫是当年老东关人的一种享受。时至今日,都过了快六十年了,我们几个老东关的同学、发小聚在一起谈及香甜的“掉渣油糕”和切油糕的工夫还都赞谈不已。
从鸡市拐往北大约100步,往东有一条巷子叫索罗巷,巷子口有一家醪糟摊子,风箱叭嗒叭嗒,炉火呼呼呼呼,铜瓢、铜勺当当当当撞击声汇聚成一场打击乐,也就无需摊主再高声吆喝了。摊主是一位瘦瘦的老头,只见老头一只手拉风箱,一只手往铜瓢里不停的加水,添醪糟胚,一碗碗香喷喷的甜醪糟端到顾客手里,有的想喝鸡蛋醪糟,就往瓢里再打一个鸡蛋,淡黄色的蛋花漂在白色的醪糟汤里,好看又好喝,最拿手的还数醪糟煮甑糕,旁边甑糕锅里操上一碗甑糕,顺手用醪糟一煮,醪糟的醉味,甑糕的糯味,红枣的香味汇合一体,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出来。
这就是东关乃至全西安有名的徐家醪糟。徐家醪糟有名,稠酒更是一绝,尤其是黄桂稠酒更是稠酒中的精品,奶白色的酒中星星点点飘浮着几粒淡黄色的桂花,酒香、花香,沁人心脾。徐家兄弟之一原先在八仙庵对面八食堂做稠酒,后来调到西安饭庄,从此西安饭庄的稠酒誉享全城。
说到这里,不由人还得再啰嗦几句,甑糕是古城西安独有的传统美食,大街小巷到处都有甑糕锅,东关最有名的就数鸡市拐西北角的那家甑糕。西安正宗的好甑糕首先讲究的是要上好的糯米和大红枣,头天晚上将泡好的糯米、洗净的红枣在锅里一层层码好,一层糯米一层红枣,一锅甑糕从头天晚上到第二天早上,整整一夜工夫才能蒸熟,揭开锅大枣鲜亮的红色滲入晶莹透亮的糯米,红枣糯米香味交错扑鼻而来,糯米筋糯红枣香甜,这才是道地的西安甑糕。不知何时,传统的大红枣演变成蜜枣,如今,满街的甑糕锅挂的招牌都声称是西安正宗蜜枣甑糕,面对这些,我只能长叹一声:老西安的甑糕已经转窝子了。
出了东关街面,还有一些游街串巷的小吃。现在兴庆路什子西北角,也就是铁十五局所在地原有一个小巷子,只有七、八户人家,叫小庄,有一个卖炒杏仁的,老汉瘦瘦的,穿一件黑色长袍 ,咋看都象旧时私塾先生,挎一只小篮子,里面装着炒好的杏仁,一边走一边吆喝:杏约(杏药)。东新巷南口有一家卖绑帮肉的,老汉个子不高,花白头发,有点驼背。每天上午操作,下午拿出来卖,一只胳膊挎着竹篮,手里拿着油光发亮的木梆子,另一只手执同样油光发亮的小木棒,一边走一边敲击梆子,“梆、梆”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街道。篮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梆梆肉,经过熏烤的小肠,肥肠,猪蹄,猪肝,还有一分钱一只的鸡爪,色彩鲜明,黑里透红,红中透亮,十分诱人,还没走近肉摊,那一股股用特殊木材熏制过的肉的香味就扑鼻扑来,引的人哈啦子满嘴流,不由的你不买。
西安街头每天早上都有炸油饼,看到这些炸的薄薄的小油饼,就想起小时候在东关吃过的油饼,从索罗巷往里走,向北有一条小巷子,叫太平巷,巷子中段路西有一家炸油饼的,店主是个中年男子,一只脚有点跛,人称跛子油饼,他炸的油饼有老碗口那么大,足有一小拇指头厚,且油饼炸的皮是皮、瓤是瓤,皮酥瓤软,咬下一口,其香无比,那时只 卖几分钱。
老东关的吃货,琳琅满目,花样繁多,并不都是肉呀油呀的也是讲究粗细搭配的,在东关最东边东梢门下坡地方,就有一家挑担卖苞谷麦仁的,扁担一头大红木盘上整齐摆放着碗筷小菜盘子,另一头座着没有锅耳子的铁锅,锅中盛着满满的一锅熬好的苞谷麦仁,麦仁汤微黄清亮,麦仁粒烂而不碎,大热天从东梢门进城,路过这里,来上一碗苞谷麦仁,煎(热)的凉的沙温的,爱喝啥有啥,就上一碟自己密制的咸菜,解饥解渴,就别提有多么爽心啦。
熬苞谷麦仁也是一门绝艺,材料用的是整个的玉米颗粒,玉米粒皮要捣的干干净净,还不能捣成破碎半拉,火候掌握要恰到好处,玉米粒要熬烂,麦仁汤还不能浑。卖苞谷麦仁的老汉姓张,中等身材,黑黑瘦瘦,原来一家窝居在东梢门附近的土城墙洞里,后来才搬到窦府巷,可惜他的儿子毛娃没有继承他的手艺,老汉走后再也喝不上这么美味的苞谷麦仁。
几十年过去了,我已步入花甲系列,但是幼时的一些美好回忆总是游荡在脑海里,老东关的一些美食吃货好像昨天还品尝过,扑鼻的香味久久没有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