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风儿一样轻轻飘过

                                                                      第一章

一九七六年的农历五月初五,Y县小镇的天气已开始升温到一个高度了,好在前一天刚下了一场暴雨,空气中还有微微的凉意,日头出得也晚,还是能忍受的。这是个中国大地上最普通的一个县里的一个小镇,一条清澈的河流就在镇的中央流淌着。

整个小镇有一个厂比较有名,雕刻厂,除此外就是平常的很,在林民坤家附近有一个小型的木材厂,木材厂里锯木头的机器发出时高时低的叫鸣声,听着让你牙关也跟着紧一下松一下,一般的人初次听肯定忍受不了,可人与动物一样,是忍耐力最好的,在漫长的时间里,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忍受,这不,这附近的居民们居然没有一个抱怨的,一切都是习惯。

小镇街道居委会主任吴淑芳,三十岁不到,三个孩子的妈,刚上任不久,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个性泼辣,做事利落,正为一件事烦恼。

这不,刚刚手下来刘建生汇报:“吴主任,沿河街157号的林民坤的老婆生了,这次终于生到了儿子,这已经是他们家第四个孩子了,要不要拉她去结扎?”

1976年,国家计划生育推行的第年,像她这样不遵守国家计划生育的人还很多,国家计划生育推行工作,对有单位有工作的妇女来说相对道理易说通些,为了保住工作且工资里有独生子女补贴,生一个孩子多好,妇女不用受那么多的苦,这是国家规定的,女人也要上班工作,一个孩子的家里经济条件好得多,孩子和大人的吃穿用度都比孩子多的好得不要不要的。

那些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可就不是自己能做主了,没生到男孩子的家里,不仅公公婆婆的脸色难看,老公们大多在家脸也是阴沉沉的,吴淑芳感觉这计划生育工作真不是人做的,唉,这种事由他们自主决定多好,生得多有生得多的好处,生的少有生的少的好处,人家自己乐意,谁也不强求多好,可不行,上头分下来的工作不做可不行,自己刚上任,可不能因为她家的事让上头对自己印象不好,再难做的工作也要做好。

“小刘,我们一起去他家看看去。”小刘并不小,比吴淑芳还大几岁,但他文化没吴淑芳高,与吴淑芳家还有点远亲。男同志在这种工作中有他的优势,也有不足,所以这种工作需要男女配合,有时一同唱唱红白脸,一个讲道理,一个扛背,需要合作分工。

中国家庭,不仅包括农村,城市也一样,老辈人的心里自古要的就是孩子多多,显得人丁兴旺,家大业大福气多。结婚开枝散叶,开一个枝还是枝吗?一个叶也叫叶?吴淑芳自己都有点在理论上说不通自己。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林民坤的家里。

林民坤的家是一间平房,房子建起来没多久的一层砖瓦房,靠近马路边,吴淑芳记得这两夫妻是刚从下放的W乡返的城,听说一开始租住在别人家,他们家的房子被充了公了,后来还了这一间小的无人住的旧房。

林民坤,其实是吴淑芳的老相识,他们是小学同学,吴淑芳不知道林民坤是不是记得她。而她是不会忘记他的。刚好去看看他现在成了什么样?找了一个多么“貌美如花”的妻子。

去给他老婆结扎也是自己的工作,一踏入林家大门,家里没见一个大人,只有几个孩子,三个女孩子,最大的约摸10岁,一个约摸6岁,一个3岁,家中十分简陋,堂前是一个圆桌和三条长凳,看样子是林民坤自己打制的,听说他现在木工手艺了得,很多大人物都要请他打家俱。吴淑芳不会忘记她读小学时曾到过林家,不过不是这个位置,林家现已成了镇公所公家的地盘了。

“谁呀?”从堂前靠左的房间传来女人的有气无力的声音。

“妈,妈,有人找你!”6岁的小女孩跑进房间。

10岁的女孩打了一盆热水进去。

吴淑芳示意刘建生在外面,自己走进了房间,这个位置,林民坤的妻子的位置,曾经是自己梦昧以求的地方,:“噢,我是居委会街道办事处的吴主任,到你家来看看,听说你生了。”

“生了,生了,生了个男孩,他爸一直就想要个男孩。终于生到了。”余宝珍,林的妻,掰掰指数算算,她应该比自己还小,27岁,已是四个孩子的妈了,看样子做结扎是免不了,否则她这个主任不知如何对其他人解释。

但她现在这么虚弱的样子,显然长期营养不良,她的身体受得了吗?吴淑芳自忖,如果我这个时间带她去结扎,林会不会以为我是打击报复,他现在过得并不如意,我又不是个小气的人,何必落井下石,还是下次来,等她身体恢复了再说,也落得一个好,就她那单薄的样子,她还会想生吗?还生得出来吗?就这四个孩子就够他们两个人受得吧!吴淑芳的大脑飞快地转动后,决定先放下她,她是不会忘记林的。林是她淑芳的初恋。那个原来高不可一世的林民坤少爷,原先祖上爷爷的爷爷是开金店的,他爸爸大学毕业加入了国民党,一手字那个漂亮,好多人求他的字呢,与县长家的关系好得很。家里帮工一大堆,衣食无忧的少爷现在竟然落泊到如此地步。吴淑芳退出房间,对刘建生示意,我们先走,下次再来。

刘建生有点不解,吴淑芳把自己的意思跟他讲了一遍,当然没有也不可能在刘建生面前暴露自己的小心思,“她现在身体特别虚弱,反正她怀孕的时候不是在我们这片,只是在我们这里生的,等她恢复了看是结扎还是罚款吧!”

计划生育工作一年比一年抓得紧,抓得严:“优生优育,及只生一个好的宣传字”七十年代后在中国的大江南北的房子墙上都刷上了标语。

不过,中国自古农民多,农村下田干活,男人少了怎么行呢?男女的体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那种像牛一样的女人虽说不是没有,毕竟少,男女有别,女娃娃最终要嫁到别人家,生男孩始终是中国农村家庭的主要想法。一个就够?一个哪够,其实在城里也一样,光生女儿,没生到儿子就是绝了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多么严重。

好在林家老婆是家庭妇女没有工作,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冲向云霄,林家老婆在生了三个闺女后终于生出了带把的儿子,林家老婆余宝珍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生儿子不仅是丈夫的愿望,也是她自己的愿望,她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她不信她就生不出儿子,特别是周围的前后排都是几个儿子,不是她敏感,她们跟她说话就带着一股高高在上、了不得的神情,这让她心里非常不爽,她不信女儿就不如儿子,所以她管她家三个女儿管得很严,一点都不宠溺,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无法宠溺,每天的伙食费都紧张得不得了,更别提置行头,时不时买新衣了。

林民坤知道老婆生了儿子,高兴地放下手里的活就往家里赶,他在县委人武部的部长家里打家俱,林民坤打家俱是一把好手,他的技术全县有口皆碑,他在李部长家专门给他打家俱都打了好一阵子了。但他也惦记着家中的妻子待产在家,刚听到消息,他的那颗等了多年、沉了多年的心终于要活跃了,他急急地跟部长夫人打了招呼,我今天要回家里,就连走带跑地往回赶。李部长家离林民坤家并不远,就是几条街的距离,路上的人看到他急急忙忙,争相和他打着招呼,余江县非常小,人人几乎都认识,他也回着,有一个人问了一下:“你老婆生了没?” 林民坤回:“刚生,生了。” 那个人接着问了一句:“生了个啥?!”

“和我一样,带把的!”林民坤N多年前等的就是这句话,这句话终于让他等到了,所以他才猴急猴急地赶回去,他要回去看看他的儿子,儿子,看看他的小鸡鸡,要确认一下。

那个和他打招呼的人的说的恭喜之类诸如此类的话,他也没听到,其实那天和他打招呼的人是谁他都没记住。

他其实是,他家里一溜5个,全是儿子,他可怜巴巴地希望家里有个女儿,可惜万事古难全。人说有儿有女才凑成个好字,哪家哪个不是有女儿的想要个儿子,有儿子的想要个女儿。

林民坤到家,看见县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也在家,赶忙问怎么回事,原来是要来给她老婆结扎。

                                                                             第二章


余宝珍第四个孩子是自然生产,而且终于生到了儿子,她打心眼里高兴,一是了了老公的心愿,二是以后她在家和在邻居面前头也抬得起来了,只是自己身子本身底子弱,现在奶水又少得可怜,家中经济拮据,月子里身边也没人能帮忙,想到这些,她的心沉了下去。

十二年时光,三年一个,就这样过去了,在生孩子、带孩子,洗洗刷刷弄弄中,时光就这样不知知觉地流逝了……十八岁至三十岁,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余宝珍就在陪孩子和养孩子中度过。

回忆刚结婚的头几年,夜晚躺在丈夫身边时,二人时常说说话谈谈天,那时的二人的生活还是十分轻松、开心的,初婚的感情总有一阵子如胶似漆的好。

但余宝珍对婆婆却是没由来的怕。余宝珍仿佛看见林母斜躺在那张舒适的红木大躺椅上,手持一根发亮的大烟杆,深深地吸进一口,然后悠悠地呼出一口,长长的烟在房里升腾上空,整个屋子便笼罩在一层烟雾中,时不时还要“叩叩”地敲出烟灰,不紧不慢的动作,显得十分享受,然后再缓缓地装上新烟,她那细长细长的指甲上在烟烧着的亮光中闪着残留的斑驳的旧红色。这种印象就定格在余宝珍心里好多年,这是个老妖婆。

这种场景让没见过场面的余宝珍印象特别震憾。

一个老烟枪,一个地主婆,那眼睛看人都是盯着看的,这让乡下姑娘余宝珍很不习惯。

虽说刚开始的婆媳关系还算过得去,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余宝珍发现自己虽然结婚了,但掌握不了丈夫的经济大权,每月老公的工资要先交大头给自己的母亲,剩下不多的才到自己的手上,这就和媒人当初说的他赚得很多就相差太大了,余宝珍觉得应当分家,分开来过。她和丈夫提过几次。虽然这话不易说出口。

林母没有即刻答应,但开始了对儿子的指桑骂槐了。她不直接骂媳妇,但骂自己的儿子,骂得特别地狠,到后来几乎没有一天不骂,一天没听见她的叫骂声那保准不正常。

一个地主婆子,整日什么事也不用干,也不会干,指挥人是一流的,骂人更是一流的。听丈夫讲,婆婆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是公公的小老婆,没扎小脚,家底厚时日子过得随心所欲。

余宝珍有点不甘心,她觉得自己不能在躺在床上而应该马上起来,休息几天,最好出去找份事做。当然眼下是起来弄点吃的,还有孩子的尿片没洗,可刚一站起来,双腿用不上力,脚底发虚,身子轻飘,感觉像一片叶子,晃晃悠悠地,她倒了下去,她依旧躺在床上,耳旁似乎听到络绎不绝的叫骂声,

“哪家的媳妇不是一大早起来,侍候公婆呀,就我家娶了个好媳妇,一睡睡到日上三竿,我真是好运呐,娶了个好媳妇耶!”

“死崽子,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哟!我的命咋这么苦呢!老头老头不知哪去了,你是老大,弟弟妹妹们都不管了,我好心给你娶个媳妇,你倒好,现在就只管自己的小家。”余宝珍耳边传来的叫骂声是自己的婆婆林母发出的,那一声盖过一声的尖骂声,夹杂着时不时的咳嗽声。

婚姻生活,不过意味着没完没了的性生活、生孩子养孩子和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一个专职的家庭妇女而已。

林母,最近烟似乎抽得更凶了,时不时地伴随着咳嗽声,仿佛二重奏。

“没良心的东西--咳咳,我就要剁案板,骂给别人听,看有没有这个理。”叫骂声伴随着她敲烟枪的声音。

余宝珍迷迷糊糊的,她知道婆婆最看不得人睡懒觉,可自己三百六十五天,不就特殊情况的几天嘛,再说这是在月子里,她忍住气,不想跟她吵,这是结婚时丈夫一再交代的:

“不要跟我妈妈吵架,她其实人不坏,只是现在日子难过,所有心中有气,不知往哪发,逮到一个骂一个的,你别放在心中,不要跟她老人家一般见识。”

余宝珍虽然从没与婆婆正面吵过,可天天听着一个和自己有关系的人指桑骂槐似的骂,婆婆发泄完了这种负能量,可负能量并没有在空气中消散,而是入了余宝珍的耳朵,并在她心里扎下根来。

她做不到左耳进,右耳出。她虽然嘴上没跟婆婆对仗,但心里却一直不停地在跟婆婆对口仗,婆婆骂一句,她就在心里回一句,她回得理直气壮,对于每一句她都有回话,有解释有理由,她的气憋在心中,便在丈夫回来,一股脑儿倒给这个身边唯一与自己亲近的丈夫。

林民坤却听烦了这种婆婆妈妈的事。终于决定搬出来,分开过。

但没房子这件事就让他们丧气,单过说容易也容易,说不易真不易。余宝珍赌气,既然出来了,就是租房也不回去了,两个壮劳力还怕她不成。

“老婆,我回来了!”林民坤大踏步进了家门。

林民坤看着躺在床上坐月子的妻子,发黄的脸和大汗淋淋湿透了的全身,拿来毛巾给妻子的头上、脸上、胸口、背上擦了一遍,

六月的天气闷热的很,林民坤将目光转到了身旁的儿子身上,他忍不住将儿子抱起来,儿子睁开眼睛,看着他,咧了咧嘴。

“儿子对我笑了,儿子对我笑了。”林民坤高兴地对妻子说。妻子的长辫子也湿乎乎粘搭搭的。

余宝珍睁开双眼,原来是自己又做梦了,婆婆都去世好几年了。

唉,怎么老做梦呢?丈夫回来了,余宝珍挣扎着想起来给全家烧饭,无耐心有余而力不足,丈夫心疼地看了她一眼:

“你就别起来了,我来烧吧!你要吃点好的,否则我的儿子该要怪我了。”

余宝珍点点头,心里头甜丝丝的,在这苦苦的日子里也因为不时有一些小小的甜蜜,才让她觉得生活的好处,觉得活着的意义。

丈夫亲了亲抱在手中的儿子,然后将他放回妻子身边,去厨房准备烧饭了。

“妈!妈!”大女儿林梦萍和二女儿也都读书放学回来了。

“萍哩,你妈在睡觉,来帮忙做饭”林民坤招呼着女儿。

大女儿已经10岁了,读小学四年级,长得清秀可人,两条粗黑的大辫子挂在胸前,因为父亲常年不在家,她小小年纪,但显得比同龄的孩子成熟懂事,不仅读书成绩不错,而且已是母亲最得力的帮手了,烧饭,洗衣,整理家务,带妹妹们,经常小脸上留着烧火的黑一道灰一道的痕迹。

余宝珍翻了个身,感觉比原来好些了,耳旁没有了唠叨声,好安静,好安静,她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月子期间。大哥和二姐各来了一次,大哥还带了一包奶粉,余宝珍看着精美的包装不舍得拆开,双手捧着好象闻到了奶香。

月子里的生活忙碌而劳累。一个月很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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