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小瓜
今生奈何，情深缘浅，偷得朝夕已是奢。苍天怜我，承君一诺，来生必践，共白头，长相守。
—01—
许程泽认识沈昀，始于学校举办的一场颁奖礼。
彼时她在表彰大会上沉着冷静地接过奖状，脸上带着微笑，简洁干练地说道：“法律系二年级六班沈昀。谢谢大家的肯定。”
漫天霞光映红了女生的脸，浅色衬衫反射着夕照，让那个明快的笑脸笼罩在一片明亮柔和的光芒中。
她的笑容，在许程泽毫无防备的此刻，就这样从眼前一路映进他的心底，再也无法抹去。
有点俗，但大概算得上一见钟情。不过一面之缘，那个俏皮的笑容就像印在了许程泽心里一样，带着些许朦胧感，猫爪子挠在心里般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但许程泽不是被动挨打的人，他习惯主动出击。活了二十年，许程泽一直奉行的原则是“喜欢一个人，就必须要想方设法靠近她”。
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沈昀喜欢的歌手，然后带着乐队去参加校园歌唱比赛，站在决赛舞台上对着她表白。
社团活动，一起出去爬山宿营，许程泽穿着件印有沈昀名字的短袖大剌剌出现了。
大家同在一个小组，基本互相都认识，沈昀看了尴尬的满脸通红，他却丝毫不介意别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其他诸如晴天送水，下雨送伞之类的行为，相比之下都可以按下不表了。
他花费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追求她，沈昀却一直不冷不热，她不喜欢许程泽总是吊儿郎当的态度，也不喜欢他总是一副老神在在、懒散随意的架势。
许程泽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子哥，沈昀却是个家境普通的女生。
高中的时候，关于班里保送名额的问题。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如何被权贵之家截了去路、动了手脚，聪慧如她，心里一清二楚。
被家里人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只说自己少了一个加分项，含糊带过，其余一字未提。从小到大，沈昀都是资优生，因此父母也未太担心，最终沈昀参加高考，凭成绩一样考取了理想的大学。
但是这件事毫无疑问影响了沈昀，让她直觉对许程泽这类人有所抵触。
沈昀非常清楚，自己和许程泽之间，从成长环境到价值观之间的都会有着巨大差异，因此她不愿得罪，却也不愿亲近。
无论许程泽是如何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想要让她对自己敞开心扉，沈昀却每次都能大方得体的拒绝他靠近。她始终知进退、懂分寸，礼貌而又疏离。
许程泽也不着急，一反往常的少爷脾性，厚脸皮的一直在她身边打转，嘘寒问暖。
—02—
有人亏他这是要拉长战线打持久战，许程泽也不恼，他在追求沈昀这件事上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
他黏着沈昀去上自习，美其名曰积极上进，要不说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呢，习惯了他总是出现在视线以内，沈昀现在也不排斥许程泽跟在自己身边。
她将包里的水瓶拿出来放好，瞄了一眼许程泽看的书，算是默许。
上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许程泽侧头看着沈昀，不知不觉的心也静下来了，倒也真的沉下心认真看书。
上课的时候许程泽拿出手机，沈昀看着屏幕上两人的合照有些惊讶：“这……这什么时候照的呀……”
屏幕里沈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许程泽坏笑着在她头上比了俗气的剪刀手，照片中光线明亮温和，两人身后窗外的法国梧桐树冠一片金黄，竟有点硕果累累的感觉。
“你有天中午睡着了。”听到她的询问，许程泽转过半边脸来邀功，“我拍的不错吧”沈昀低头笑了下没回答，打开要用的书翻看。
片刻，沈昀偏过头看他俊朗的侧脸，突然觉得吵吵嚷嚷的阶梯教室里满是静谧温馨。
沈昀不知道，许程泽心里此刻也在想她，想她什么时候会跟自己在一起，不过他一点也不着急。他们还年轻，时间大把，他愿意等沈昀慢慢了解他、接受他、爱上他。
温柔通透的沈昀，让他收敛锋芒，全心全意，正正经经的爱一个人。
周六开班会，而且时间定在早上八点。许程泽有睡懒觉的习惯，也一向不喜欢这种浪费时间的集体活动，但是沈昀要选优秀团员了，所以他自然要跟来，安静陪在旁边，也没有开口吐槽班干部们。
沈昀笑着看他不说话，许程泽失笑：“这么看我干嘛？”，沈昀摇头笑。“是不是觉得我很成熟、很稳重，虽然他们没少折腾我吧……”
许程泽越想越觉得自己很识大体，“但我呢，体谅班干们管理中的难处，不管他们怎么过分吧，我都充分配合。”
两个多小时后，许程泽向后倚在桌子上，一张脸阴的吓人。沈昀笑得很开心，一边偷偷观察他的脸色，小声提醒：“别发火，你……你那么懂事……”
周四晚上，许程泽照例陪沈昀去自习室看书，刚坐下一小会，沈昀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手机屏幕，放下书跑出去接。
许程泽在教室里等了十多分钟也不见她进去，推门出去找，最后在最西边的楼梯间找到了沈昀。
沈昀贴着墙面，握着电话的手不住地发抖，那是许程泽第一次见她像个六神无主的小孩子，两只手死命攥住他的衣角，喘不上气一样地嚎啕大哭，哑掉的嗓音听上去撕心裂肺。
许程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干脆伸出双手，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两人相隔不过咫尺，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沈昀双手扶着许程泽的手臂，看到他眼里满满的担心，听着他关切的语气：“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失去至亲的铭心刻骨之痛，让沈昀的眼泪不受控制一样，簌簌地落下来。
许程泽则静静地搂着她，放任心底的感情继续缓慢而强悍地蔓延生长，盘旋、缠绕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身体和灵魂。
沈昀哭累了，蜷缩在许程泽温暖的怀抱里面。被包围在无边黑暗中的她，似乎也因为身边的人，而在无尽的悲伤里，找到了一个喘息的空间。
—03—
许程泽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捂热了这个内心敏感犹疑的女生。
他揽着沈昀的肩出门，遇到熟人，总是忍不住扬起嘴角臭屁的炫耀，说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也许是年岁渐长，也许是有了想要照顾和保护的人，许程泽身上的戾气一点点消失，深情厚谊只给沈昀一人，变得体贴而温暖。
又是一年春节了，忙碌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后，许程泽陪着沈昀，并肩坐在纽约广场的长椅上。
而她目睹着异国的情侣在不远处拥吻的身影，身边也不时涌过热闹的人群，心里偶尔感觉像在国内一样孤单。
母亲离世是她愈合不了的伤，无论笑得多开心、笑得多灿烂，只要一想起妈妈，沈昀心里渗血的伤口就会再次被撕开。
许程泽偏过头去看，沈昀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眼泪还在不断往下掉。为了不让泪水模糊视线，她不停地眨着眼睛。
终于说出心内郁结的少女，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不再言语。
许程泽蹲在她面前，微笑着看她的悲伤眼神，让沈昀有种他完全在感同身受的感觉。
许程泽是爱自己的，他的爱提醒着沈昀，也一直在说服她卸下负担。她值得被爱并且正在如此被珍惜，被重视，被寄予厚望。
他甚至急着带沈昀去见了爸妈，许程泽的父母并不像她原本想象的那样，许家爸爸待人很谦和也很亲切，妥帖的照顾着她的感受，而沈昀与许程泽妈妈也出乎她意料的颇聊得来。
她自然明白许程泽的心意，他是希望自己能够放下心防，坦然接受别人的关心和善意。
沈昀想到过去，自己习惯假装的自信和坚强，身边有人看不出来，有人看得出来。可只有许程泽，会把她的不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这个世上，真的再没有人比许程泽更懂她，也没有人比他更心疼她。
得一心上人如此，夫复何求。
微风吹过，带来了温润的空气。一场春雨过后，绿色植物展现出勃勃的生机，连空气中都飘浮着春天独有的氤氲香气。
许程泽的声音一如春日的空气，褪去所有沉重的虚伪和飘渺的深情，真实地扑到了每一个细胞上。
“沈昀，我想给你的，不是这六年……远远不止这六年。有那么多人愿意同甘，我却奢求与你共苦，我会一直一直爱你、照顾你、保护你。”
窗外，柳树的叶片忽而分开摇向不同的方向，忽而又转头回来，试探性地轻轻碰一下对方细长的叶子。
然后，像确定了某种心情一样，又欢欣无比地重聚，互相点头牵手，紧紧拥抱……
—04—
沈昀最近胃口不太好， 巴掌大的小脸有些苍白，没什么活力的样子，早上刷牙的时候也总是出血。
她漱了口水，默默盯着洗手池里晕开的的红色，咧嘴笑了:这么大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吐血了呢。
许程泽也以为她是天气太热吃不下东西，每天变着花样给她调理。
清爽利水的新鲜小菜，拿香油和陈醋拌了，刺激食欲；养身的中药也一股脑儿的加进汤里，搁砂锅小火熬几个小时做成药膳，却不见好转。
前天晚上，沈昀突然发起了高烧，吃了药也没有退热的迹象。
他在床边踱着步，眼巴巴守着沈昀，等到凌晨两点多，还是没有明显的好转。许程泽急了，一把抓起沙发上的衣服，大半夜开车带她去了医院。
眼下，初夏的风迎面扑进车窗里，轻盈地拂过许程泽的脸颊，拉回了他飘忽的思绪，却吹不走心里积压的沉重：
检查报告出来了，急性白血病。
—05—
他走进病房，听到脚步声的沈昀抬起头来看他，他却在她安静的笑容里看到了近乎温柔的悲伤，让他不由心里一动，胸口顿时揪紧了。
疼痛从心脏一直蔓延到指尖，许程泽攥住拳头，强迫自己承受沈昀眼中那几乎令人无法承受的注视。
得到结果，沈昀单手撑住额头，笑了，眼泪掉在病号服上，洇出点点的两个水渍。
许程泽鼻子发酸，看着沈昀睡裤上的水滴，这个女生一直都表现得强悍，仿佛刀枪不入的样子，却总是在他面前流露脆弱，没有任何保留，满心信任。
而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掉眼泪，心疼，疼得他不能呼吸。
他伸手抚上沈昀柔软顺滑的黑发，轻声开口:“不会有事的，无论发生什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承担。”
沈昀点着头，闭上眼睛挡住又要涌出的泪意，许程泽轻声哄着把她搂进怀里。
沈昀依旧有些手足无措，在他怀里轻轻颤抖，许程泽握着沈昀的手腕靠近她，稍稍仰起脸，半闭上眼睛，将沈昀无助的哽咽封进自己的吻里。
许程泽抱紧怀里的人，沈昀瘦削的脸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耳边平和有力的心跳声，给了她面对厄运的勇气。
—06—
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过的安静而温馨，许程泽放下手头的工作，一心一意扑在沈昀身上，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天气晴朗的晚上，许程泽推着轮椅上的沈昀出去透气，病情在一天天的加重，沈昀自己已经虚弱到不能行走，好在精神却不错。
许程泽蹲下来靠在她身边，安静了一会儿，沈昀“哇～”地惊叹出声，许程泽笑着偏头看她：“怎么了？”
“星星好漂亮啊”，沈昀回答。
“真的吗？”许程泽也抬起头，立刻就被震慑住了——漆黑的天幕上，漫天铺洒的星星仿佛是在黑色幕布上撒了满满的碎钻，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路灯暖黄色的光投射下来，将依偎的两人笼罩在一个温和的光环里。
许程泽缓缓将沈昀拥进怀里，闭上眼睛仔细感受这一切，这种感觉就叫“幸福”吧。
今天是情人节，外面很热闹。大街上到处是年轻爱侣们创造出的甜蜜气氛。
许程泽来到病房，将一束玫瑰花放在沈昀的床头。
病床上的人并没有醒来，多器官衰竭使得沈昀无比辛苦，害怕许程泽会担心，她努力抵抗着、煎熬着。但病情发展到晚期，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她不得安宁。
意识和视野一样开始变得模糊，沈昀侧枕在床上，连喊痛的力气都没了，眼前昏花一片，时不时会陷入半昏迷状态。
一个月以后，二十七岁的沈昀躺在医院病床上，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许程泽一袭黑色风衣，将手里抱着的大捧白玫瑰放在墓碑前面。他伸出手想要去摸，伸到半空又突然顿住，看着照片上面容清秀的女子，心如刀绞。
他想起许多年前，无意中发现沈昀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倾泻着主人的心事:
“我曾孤单如隧道，群鸟飞离我身，而夜以其强大的侵袭攻占了我。而我没有可以存活的武器，没有弓上之箭，没有弹弓上的石头。”
还有牡丹亭的唱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我是林小瓜，祝你从此幸福，也祝你枯萎可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