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儒：丝路精神·博望眼光

著名文化学者肖云儒

古丝路的开通除了经济、商贸交流的内在需求，也有文化交流的需求。古丝路上，其实在张骞之前好几百年的先秦甚至商代就有民间商贸活动。秦国有个富商乌氏倮，在西部养马，到西域卖马，做马匹、皮毛生意，成为显赫一时的富商，受到秦王的接见。张骞之前，西域已经有了四川邛竹的“蜀布”。德国学者雅斯贝尔斯在上世纪中叶提出世界文化“轴心时代”的概念，就是说在公元前5-6世纪前后的几百年中，处于地球北暖温带的东方、西方社会，也就是丝路沿线各国的发展遇到了许多新的、有些很类似的问题，如铁器时代到来后，剩余商品的流通，国家形态和法制，社会管理，人天、人人、人心的关系等方面的问题，当时东西方有一批元典思想家，如孔子、老子、苏格拉底、亚里斯多德、柏拉图，还有天竺的佛陀，对于这些人类发展的基本问题作出了深刻的回答。他们被称为元典思想家，那个时代也被称为文化的“轴心时代”。我是将民间商贸交往和文化“轴心时代”作为丝路开通的两个背景、两种动力提出来的。最近有西方学者指出：一带一路如果扩大自己的辐射力度，将有可能推动第二“轴心时代”的出现，那原因恐怕正在这里。

具体到开通丝路的人物，除了不能忘记上面说到的民间商人和精英学者，我们起码应该记住这么几个人：一个是张骞，他是作为国家使臣凿开丝路第一人，但他最远只到过安息以东地区。一个是班超，他是东汉开拓丝路的功臣，据说他的副将已经到过土耳其一带，后来罗马帝国执政官安东尼派部属就是沿着班超副将走的这条路，东行至当时的首都洛阳的。安东尼不能忘记，玄奘当然应该永志不忘，他通过丝路推动佛教传入中国，并在中土安家落户。其实在玄奘之前的东晋，有一名高僧法显，以60岁高龄西行，15年中跑了丝路上的30个国家，尤其是在印度辗转多年，最后走海路经狮子国（斯里兰卡）和耶婆提国（瓜哇）回到青岛。他是最早同时去过陆上、海上丝路的人呀！当然，郑和下西洋和马可·波罗游记，也是永垂青史的。只是马可·波罗是否来过中国，目前还是悬案……总之，丝绸之路是千百万人和他们中的精英开辟扩展的，正像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一样。

古丝路对中西方交流的具体贡献不胜枚举。像中国的丝绸、茶叶、玉器、瓷器、蔡伦纸和活字印刷，西方和中东、中亚的胡椒、番石榴、西红柿，胡乐舞如龟兹乐，以及马匹和皮毛交易。还有服饰、饮食和建筑元素的相互渗透影响，等等不能尽言。

同时，这里还是伊斯兰教和佛教长期交迭传播的通道，它为宗教互融打了基础。当然这里还是民族迁徙、交汇的通道。中亚几国的东干族是130年前从中国黄河流域迁到中亚楚河流域的，至今那里还有“陕西村”，还说陕西、甘肃话。我在那里参加过他们的婚礼，婚俗和陕甘一带几乎完全一样。而中国青海有个撒拉族，却又是三四百年前从乌兹别克斯坦古都撒马尔罕的楚河边迁到中国黄河边来的，现在都融入了当地，成为民族团结的历史印证。中国唐代有两个著名舞蹈，都得到唐玄宗的抬爱，一个是胡旋舞，由中亚传入，一个是霓裳羽衣舞，它的后半部是唐玄宗吸取了天竺（印度）的《婆罗门曲》创作的。丝路真是经济文化的大通道、大动脉。

但丝路的历史贡献远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古丝路让中国感知了世界，也让世界感知了中国。世界把我们称为汉人、汉族、汉文化，难道与汉朝正式凿开丝路，每年派十几批，每批上百人西行没有内在联系吗？地中海文化、波斯文化、印度文化和中华文化最早互不相通，是在隔离中发展的。自从有了丝路，尽管丝路时通时断，世界几大文明开始进入了交流发展阶段，沿线各国都开始进入一种更大的世界格局中。这是古丝路对世界文明发展的最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