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学部  思想政治教育四班 宋肖毅

天还没亮,薄雾弥漫,陵县莫老三父子俩就出门了,到后山上去砍条,砍条是宣纸制作最基础的准备,后山上大片的青檀树则给宣纸制作提供了最好的原料。披着一身的露水,父子俩才回到家,卸下肩上的担子,吃口热米汤,转头就把早上砍的条,扔进大蒸炉里,满屋的树叶与泥土的清香。这味道,真怪。莫磊心想。

莫磊是莫老三的独子,今年十九岁,莫老三一直想让儿子传承自己的手艺,一辈子做宣纸,可是莫磊却不这样想,他不想困在这偏僻的小镇一辈子做宣纸,收入微薄,食不果腹。偏着莫磊继承了父亲的倔脾气,俩人谁也不服谁。

所以,这父子俩就有打不完的架。

这宣纸的手艺是祖上传袭来的,墨家的祖祖辈辈都是靠做宣纸来养家的。据说,在宋朝莫家也是富贾一方的大户,还曾被选中做皇室用纸,但无奈人红是非多,很快莫家便被竞争对手挤走了,被抄了家。莫家的祖宗也是个有骨气的,不争不辩,直接带着一家老小到了乌溪之畔,安家落户,又借着这山势种起了青檀树,做宣纸,在平地就种水稻,满足一家的温饱。日子过得也还富足。奈何天妒英才,莫家老祖宗又招小人嫉妒,又被人害死,抢走了制作宣纸的方子。莫家没了顶梁柱,日子就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一辈不如一辈。到了莫老三这一辈,日子过得就比较凄苦了。

莫老三小的时候曾上过几年的私塾,习得几个字,也会作画。只是被生活所迫,拿笔的手被迫拿起了锄头,拿起了砍刀。陵县地处偏远,识字的人本就不多,再者现在的机器造纸又便宜又好用,用得着这宣纸的就更少了。纸卖不出去的时候,莫老三就自己铺一张,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珍藏的毛笔,摆上从隔壁酸秀才那里讨来的墨,润润笔头,在墨盘里点两下,毛笔倚着手腕,在纸上扭几下,一座气势磅礴的山,便跃然纸上。

莫磊小的时候,很喜欢看莫老三做这一套,他觉得,怎么那么神奇,就好像啊,宣纸自己会动是的,把那一块小小的墨水印,缘着自己的脉络,不断地扩散、生长,又恰到好处的停在它应该停在的位置上。单单是几个线条,就能让你感受到磅礴的气势。莫磊自己也试过,但是,永远画不出莫老三那样的气势。这是少有的能让莫磊对自己的父亲崇敬的时刻。

莫老三的纸是镇上最贵的也是最好的,但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莫老三的纸少有能全卖出去的时候。镇上姓莫的不少,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年的莫家人,莫家的家仆。可是为了生活,他们脱离了莫家,各自为生。有的人就和莫老三一样做宣纸,他们做的纸没有韧劲,但胜在便宜,他们的纸卖的比莫老三要好。这就是莫磊最不能理解父亲的地方,为什么要累死累活的做那种好纸,明明按照他们的技术,可以生活的更好。莫磊想,等我行了冠礼,我就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做纸了。

山上的青檀树,又粗了一圈,雨季如期而至。今天是莫磊的大日子。冠礼在莫家的堂屋举行,莫磊着正装,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喜悦。按照典礼,莫磊要跪着给他的长辈敬茶。这场典礼,隆重又显得单薄,没有人观礼,没有人主持。这是父子俩之间简单的仪式。冠礼过后,父子俩相对而坐,莫磊的行囊已经打包好,只待和父亲做最后的告别。莫老三什么都没说,拿出一个囊,搁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囊里的金属砸在木头桌子上,发出干脆却又沉闷的声音,和着雨滴滴在瓦片上的声音,在这厅堂里,徒增凄凉。莫磊擦了擦眼,咬咬牙,抓起自己的行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中。留下的那只囊,独自在斑驳的木桌子上,等待时光。

水稻已经被割了几茬,莫磊来城市有几年了。为了看起来成熟些,莫磊蓄起了胡须。城市的生活确实丰富,但也确实让他的心好累。他越来越想念,陵县山间露水的独特香气,想念后山的青檀树,想念老堂屋里,拿着毛笔作画的倔老头。来城市的这几年,莫磊换了很多工作,最后,还是在一家造纸厂做工,他不禁苦笑,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一行。

又过了几年,因为工作优秀,莫磊被提拔做了车间主任。再然后,莫磊被老板赏识,全权管理工厂。莫磊有了车,有了房,娶了妻,也生了儿子。可没成想,由于莫磊的失察,是工厂遭遇大火,一切都灰飞烟灭。莫磊要赔偿所有的损失,他倾尽所有,才还上半数,妻子也因此离开他。莫磊一时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喝过药,割过腕,还想过跳楼。我该回家了,莫磊想。

就像多年前那样,莫雷独自一人,踏上了回乡的路。他买了一些的宣纸,想给父亲看,这机器做的宣纸,是很好的,自己的选择其实没有错。几经颠簸,莫磊终于回到了那间老屋前,隔着门帘,看见一位耄耋老人,拿着竹竿在搅浆,莫磊上前接过竹竿,慢慢地搅。莫老三侧了侧身,袖子碰了碰眼睛。说:“不是走了吗,走了还回来干嘛!”莫磊手上不停,“就是回来看看你。”“看什么,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莫老三掀了帘子,到里屋去了。莫雷放下竹竿,翻出包里的干净又整齐的宣纸,递给莫老三。莫老三眼皮子抬了抬,说:“你这纸,没有韧劲,不成纸。”莫磊愣了,确实如此,这纸看着好,其实并不耐用。莫磊沉默了,莫老三又说话了:“娃啊,知道为啥我喜欢画山,给你取名为磊吗?”莫雷抬起头,“这山石啊经得起风吹日晒,永远不低头,它啊坚毅得很啊。爹没本事,做不到像山一样,给你依靠,给不了你什么,就只能像这纸一样韧,你有事了,爹给你兜着。”莫磊的眼睛湿润了,“爹,俺记住了。”

莫磊想接莫老三到城里照顾,莫老三拒绝了,他说他要守住祖宗的根,守住那片青檀林。

莫雷回城后,重振旗鼓,自己租了个场子,说要自己做手工宣纸。他的技艺也并不纯熟,全靠着小时候那点记忆了,也摔过很多跟头,被人坑过,好几次也倾家荡产,但他再没有说过放弃。时光不断流逝,莫老三守着他的青檀树,守着他的浆池安详的离开了。莫磊回乡安葬了莫老三后,把他的小作坊搬到了陵县,就在这,莫磊日日夜夜地研究手工造纸,穷极一生,抱着他心爱的宣纸也悄然离去。莫磊走的那天也是雨季来临的日子,满山都是雨滴敲打树叶的声音,树叶的芬芳顺着雨滴,滴落在莫家的老房子里,滴落在莫家世代为生的浆池里,滴在了莫家人的宣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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