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之恋(29)
(作家凌阳,原名袁翱翔)
别样的检查
我原以为,所谓检查,就是领导到下级单位去听听汇报、翻翻资料、走走看看、发表意见便可收工了,时间一般为半日。直至在泰国亲历了一次“迎检”后,我的想法彻底得以改变:哦,原来检查也可以这样!
前年,我作为泰国南邦府公立育华学校中国外派教师组长,参与了南邦教育局对该校进行的三年一次的“达标”检查。检查分查前暗访、驻校检查、补查三个阶段。
检查前半个月是暗访,当时我们得知上面派人来校了,但不清楚是谁,也不清楚他们具体是哪天来。
后来,南邦教育局下派了一个五人小组,他们与学生同吃、同住、同诵经(泰国95%的人信奉佛教)、同升旗、同上课、同吃食堂、同往经销店购物,扎扎实实当了三天“学生”。稍有余暇,他们就找学生交流,与家长聊天,掌握真实信息,记得在检查的最后一天,他们工作至晚上十点多。这充盈的三日便是驻校检查了。之后,他们会依学校实际“对症下药”,提出一系列可行性、建设性意见,半月后再次来校,查验问题的落实情况,并力促、力助学校整改和解决问题。
泰国学校的检查大概就是这样,次数远不及我们如此频繁,却很“彻底”,注重服务性、综合性、实效性,力求实际、着眼长远,以真心帮抚的姿态给学校持续、健康发展注入活力。
六把木剑的故事
一场感恩报告会触及了我的心灵,让我掉下眼泪;一次欧平琴事迹报告会,触动了我的心灵,让我泪流满面;而一个关于六把木剑的故事,并未让我落泪,但它震憾了我的灵魂,让我不时想起,在面临困难时鼓起勇气,在面对挑战时充满力量。
我抵泰援教的第二日便接到上级命令,要求在二月内排演二个武术节目,以迎接泰国诗琳通公主来校揭幕。
我非武术专业出身,武术基础薄,无节目排演经验,加之与学生交流存有障碍,面对如此重要的活动,难免有些心慌,甚至不知所措,心里造成的压力,时常使自己寝食难安。
“你可以教学生功夫扇和中华刀术,因为学校有一些扇子和8把表演刀,是以前的老师从中国大陆空运过来的。”一次就餐中,学校汉语言中心主任王淑贞找到我说。在迷惘中,这位时年71岁的老人给了我明确的建议,仿佛让我在漆黑的夜晚见到了光亮。“但你平时不能让学生用刀训练,因为弄坏了,在泰国很难买,你自己要拿一把示范,还有一把是坏的,只怕你只能教6名学生训练。”
在王淑贞的帮助下,我在全校范围内挑选出6名男生,并用木棍代替表演刀开始训练,由于学生用棍不适,加之提不起兴趣,开始抱怨起来,紧接着,训练效果很差,我开始心急如焚。
一天晚上,王淑贞来到我宿舍对我说:“不到一个月就要登台表演了,我也是着急,所以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做了这六把木剑,不知学生喜不喜欢。”我望着眼前六把带有红布的精致木剑,再看看她皮肤发皱的手背和带有血泡的手指,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训练!
次日,我的学生们领到木剑都很兴奋,训练时间由原来的半小时延长至一小时,出手力量明显增强,在《男儿当自强》音乐的伴奏下,他们的动作打得有板有眼,进步很快。
揭幕的时日到了。泰国诗琳通公主在800多名军人和警察保护下,在中泰两国53名高级官员陪同下,与2000多位嘉宾一道莅临泰国南邦育华学校,观赏了中国功夫扇和中华刀术表演,全场掌声如潮,经久不息……
表演结束后,学生们都把木剑挂在自家的墙壁或床头,视为臻品。一位叫罗少华的学生跟我讲:“其实,我们都知道木剑是王主任做的,我们都看到了。我们都把木剑当宝贝,因为我们不想忘掉这件事。”
王淑贞,这名培养了二名博士女儿的母亲,用六把木剑给我和我的学生上了生动的一课。
没有成绩的运动会
“我们学校每年都要举行一次隆重的运动会,一般有球类、游戏和田径等项目。”2011年5月,我刚去泰国南邦府援教的时候,一泰国同事皮差向我介绍泰国中小学校的运动会情况。“据说,你们中国中小学校的运动会一般是二、三天就开完了,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全府中小学生运动会中,游戏类和田径比赛集中在开幕式当天进行,而球类比赛往往要持续2周左右,每天比赛时间安排在下午,约为2-2.5小时。”我觉得皮差越说越新鲜了。
“听说你们的运动会是不计成绩、不排定名次的,是这样子的吗?”我不解地问。“是的,我们的比赛不算成绩,但每个人都会尽量参与、尽力尽情发挥,更不排名,因为我们不是要让学生决出胜负,而是要让全体师生收获健康、开心!”皮差认真地说。
“我读书时参加过运动会,工作后常带领学生参加运动会,后来还组织过运动会比赛,二十多年来,我与运动会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我们看来,运动会就是体育竞赛,就是要计成绩、排定名次的,否则,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显然,我的话语具有攻击性。
“我们讲求的不是竞争,而是参与。只有更多的学生参与比赛,才会喜欢比赛,才会积极参加锻炼,提高身心素质。你们的运动会只有少数人参加,而我们是全体参与,没有人是闲着的,你们的运动会是面向部分,我们却是面向全体。”皮差开始回击。
“中国是体育强国,近些年中国在奥运会上,金牌数居三甲。”我的语气开始加重了。“你还是先看看我们的泰拳、藤球或是排球训练吧。”皮差的话让我有些无言以对。“那就先让我慢慢了解吧,”我终于为终止这一话题找了个借口。
体育课上,我看到了学生自觉、刻苦训练的情景;公园里,我看到了市民天天踢足球的镜头;马路边,我看到了经常有人进行藤球比赛……
哦,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泰国的教育开放日
泰国中小学学艺展览与我国素质教育开放日有相似之处:活动地点一般均在教室以外的校园,皆面向全体学生展示学校素质教育成果,却又有质的区别:前者重在培养学生的生活技能,后者主要展示学生的体育、美育等素质教育成果。
“明天的学艺展览场面会很大,全校1600多名学生及家长均参加,育华基金会为此专门拔付了10万泰铢活动资金,我们中、英、泰三方同事同台竞技,看哪方的活动对学生更具吸引力,我们会大致统计人数并进行评价。”育华学校总经理王晓新博士的这番话无不给了我压力。“有压力才有动力”,我想。
“我们精心筹划了二周,准备了珠算、象棋、书法、串珠、国画等13个中国项目,相信学生能喜欢,”我自信地回答。
学艺展览如期而至,全校139名老师按中、英、泰三方阵容各就位,学生、家长及社会人士一批批涌入校园参加活动,人流如潮。
“泰国老师准备了20多个项目,雕刻、摄影、泰式按摩等活动大受欢迎,英国同事的情景模拟活动别具一格,我们现在明显落伍了。”“英国人真会玩花样,他们把‘飞机’做得好气派,如同真的一样,咨询服务、办落地签、行李托运、系安全带等服务一应俱全,他们摊前人头攒动。”“是的,我们得想办法。”中国同事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焦虑起来。
“我们不能垫底,得出狠招了,看大家饿的饿,渴的渴,不如让吴高建老师推出中国茶艺,让天津的三位老师做‘北京水饺’!”
“好!”“好!”“好!”大家异口同声。就这样,一场有组织有秩序的“攻坚战”快速打响了。
“泰方摊位学生最多,英方其次,你们也不错,比往年有进步!”王总肯定了我们的成绩。
是啊,学艺展览是对学生素质教育成果的一次大检阅,提升学生素质绝非一日之功,需进行全面、长期、多样的教育。
一次关于中泰两国基础教育的对话
“你们连高三的学生都不上晚自习,简直太松散了,真是有些匪夷所思。”我在办公室里,对泰国同事翁永胜(中文名)半调侃地说。
“听说你们中国大陆基础教育抓得紧,‘中考’和‘高考’是师生和家长心中神圣的山峰,攀越过去便是大胜利,可你们的大学阶段,猛谈四年恋爱的小伙也可以顺利毕业。我们恰恰相反,‘初’、‘高’中没那么多‘应试’,但大学不吃点力是很难拿到毕业证的。”
我觉得有些吃亏,想扳回本来。“我们学生不光会考试,而且文化知识学得很扎实,这为大学选择专业奠定了良基,他们虽然学得苦了点,但苦中锻炼了意志、培养了精神,拥有这些,他们中有更多的人可以考取硕士和博士。”
“我并不这样看!”翁永胜用眼睛直盯着我,不无得意地说:“别看我们学生比较懒惰,计算能力也不及你们,但他们知礼仪、讲卫生、有技能,将来步入社会能很好融入、很快适应,这要得益于我们的‘生存训练’、‘技能培养’和‘素质教育’。”
“对于中小学生,我还是觉得抓紧点的好。你们开展素质教育,我们推行应试教育,这都是为了适应本国发展的需要,毕竟我们的国情不同。我们学生步入高校,素质教育不也全面开展了吗?”
“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他不慌不忙地说:“素质教育不能起步太晚。你们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在你们的教育体制下,出了多少世界级的顶尖人才?像李政道、杨振宁他们,美国教育起了很大作用。”
“我们推行的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教育,旨在培养广大的社会知识分子和高素质的劳动者,这个不能以极少数人才作定论。”
“袁老师,我还是觉得这个话题太大了,说不好,不好说,还是以后再说吧。”他憨笑着摇了摇头,便拿起书本,头也不回地径直朝中文部林校长办公室走去。
一个毽子的故事
伴随时间的流逝,有些事情在人的脑海中会渐渐淡忘,而有一件事总让我不时想起、刻骨铭心。
每年七月,国内正值暑期,酷暑难耐,而正处雨季中的泰北,正是一学年期中之时,每每早晨一阵急促大雨过后,天空晴朗开来,空气清新,气温宜人。
2012年7月的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我带领泰国南邦府公立育华学校(我当时在泰国援教的学校)国际部高三甲班25名学生上体育课,教他们踢毽子,正当学生们感到新奇并尽心学习之时,有位叫陶嘉君的男生用力过猛,毽子被踢至如玉堂(学生就餐、自习、开展活动的半封闭室内场所)大门前的透明雨蓬上。大概是育华的师生都知道这个毽子“身世”特殊、来之不易罢,是我从中国大陆通过飞机托运带至泰国的,所以见到的人都想把它弄下来。
正当我和学生们束手无策之时,一位泰国男同事过来了,他迅即脱掉双鞋,先后向毽子底下的雨蓬扔去,试图把它击落,却见毽子纹丝不动,便捡起鞋后穿好,长叹一口气,扬长而去。
一位泰国女同事过来了,看似她蛮有办法,她去30米开外的经销店门旁找来一把长柄扫帚,用帚柄不停地去戳雨蓬,结果把它桶裂了,毽子只是稍稍向下挪了点位置,终究未掉落。
正当我们着急之时,一位叫马丁的英国同事看到了此情此景,二话没说,便走了,我竟以为他是袖手旁观的。几分钟过后,他急急忙忙地找来了学校的中巴司机,让司机把车子开至雨蓬底下,示意我去拿下毽子,我立马爬上车顶,取下了毽子,顿时,四周响起了响亮的掌声。
事后,我问马丁先生,为何花如此大的气力去弄下一个价值1元人民币的毽子?又为何要我亲自爬上车顶去取下毽子?他笑了笑说:“你不觉得它(雨蓬)很漂亮吗?你忍心它被桶破吗?我忘了告诉你,你要让你的学生运动(踢毽子)时离它远一点,之所以叫你爬上车,是想让你记得这件事情”。
是呀,一个人疏忽于事并造成后果,事后就要去勇敢地承担责任,并努力加以改正,争取以后不再重蹈覆辙。从此,我再也没让我的学生把毽子踢到雨蓬上,我的学生们也十分爱护雨蓬,遇到上面有杂物,往往会搬来桌子,踏上去,并打扫干净。一个毽子是小事,但我和我的学生从中接受了人生的一次大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