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张毅晨的结婚请帖时,我正好在收拾行李——Miss邱派我到云南出差,所以我不想去他婚礼都不用找理由。不过,以前的大学室友玫子倒是盛装出席。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张毅晨的婚礼是如何的高朋满座,新郎新娘是如何的“男财女貌”,唯一不足大概是新娘的大肚子……
那会我正忙的脚不沾地,这电话听着烦闷,于是把电话放到一旁,忙自己的去了。等我忙完,电话已经挂断了。我想我应该是长大到做什么都冷静淡定下来了,对过去也不再计较。所以,有些故事才能云淡风轻的被提起。
张毅晨是我的发小,他的这个媳妇是我的大学室友莫童。我应该算是他二位的媒人,毕竟他们两个人的认识还真的是因为我。
高三下学期结束的寒假,学校疯了一样开启补课模式。坐我后排,每天跟我一起上下学的张毅晨却突然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满院子女人都在谈张毅晨一家人出国的事。我觉得张毅晨背叛了我,这么大的事他都没跟我说过,他说走人就不见了,中间甚至一个电话一份邮件都没有。
因为这件事,我大二结束的暑假,他终于回来了,来找我的时候,我赌气把他关我家门外面没见他。不过他回家第四天的早上,我出去买包子吃在院子里碰上他了。当时的莫童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抱着我最爱的荆棘鸟,站在同样穿白T恤的张毅晨身后,男俊女俏。而我左手肉包子右手豆浆,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头发,身上是宽松的灰色运动套装。
我越过张毅晨,从莫童手里拿过我的书——莫童是来还我的荆棘鸟的。我问她:你吃早餐了么?她点点头。我领着她往我家的方向走,全程没理嘴角微微上扬的张毅晨。莫童走了两步,转过身跟张毅晨打了个招呼:谢谢你,这是我同学栗子,我先走了,再见。
那个燥热的上午,空调呼呼的降温,都平息不下我的烦躁。我送莫童出门大概十一点多了吧。妈妈和爸爸照例都出去上班,我的午饭一般是在院外的小餐馆解决。那天我并没有去吃饭——举着一直冰棍就准备回家。
我左手抓着手机,右手拿着钥匙开门,嘴巴里咬着冰棍冻的哆嗦的时候,张毅晨就开门出来:栗子,我妈喊你吃饭,快来,有你喜欢的冬瓜排骨汤和红烧肉。忘说了,张毅晨家跟我家是隔壁来着。他妈妈惠姨是一个很好的人,做饭菜也很好吃。小时候,我爸妈上班有应酬,或者是加班,我基本上都是在张毅晨他家解决吃饭问题,顺带写完作业。
张毅晨喊完我,惠姨也喊:栗子快来吃饭了啊!我收起钥匙,拿着冻死我了的冰棍,进了他家。惠姨看见我手上的冰棍,一把夺过来:女孩子要少吃冰棍噢,你还打算当饭吃?我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惠姨,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
惠姨在我眼里是妈妈应该的样子,不过,一直到现在,我妈都只会炒蛋炒饭而已。反倒是我的把惠姨的厨艺学了个七七八八。
吃完饭,张毅晨从冰箱里拿出一锅冰镇的绿豆汤,盛了碗递给我:栗子,你的大爱。
我盯着他看了三秒钟,好吧,生气不起来了。
我慢悠悠的喝着绿豆汤。张毅晨去他房间过了好一阵才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白色盒子,上面印着Chocolate。
张毅晨一边把盒子递给我,一边笑着坐我旁边:也不晓得跟你带什么回来,你喜欢吃巧克力给你带了一盒。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当时不敢告诉你,是怕你影响高考。
我低头,吸了下鼻子,接过盒子:回来就好。
打开巧克力盒子,里面的巧克力是小小的椭圆形,我拿起一粒放嘴里:你这次什么时候走?
他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等我奶奶过70大寿了就走,大概还有一周的时间。
这时惠姨正好从厨房出来:栗子呀,橙子奶奶生日你也去呀!橙子奶奶上次电话里还提起你。我笑着眯眯眼答应了。
张毅晨的奶奶以前是住在橙子家的,不过后来去了橙子的叔叔家。小时候,橙子奶奶会让橙子去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打桂花,然后把桂花收在一起,给我们做桂花糕和桂花饼。
之后,张毅晨留在国内的那一周,不是我蹲在他家,就是他来我家蹲着,惠姨每天做一堆吃着。那一周里,莫童来了三次。夏天炎热,惠姨看外面日头大,莫童会留下来吃晚饭。晚饭以后,我和张毅晨会被撵出来散步,顺道送莫童回家。
一天晚上,我和张毅晨正在我的电脑前看着大秦帝国。看到一半,我突然想吃中午他放冰箱的西瓜,于是指示他去拿。当我唏嘘商鞅与白雪的爱情的时候,他随意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屏,还响起了QQ的声音。我无意间就看到了莫童的头像,张毅晨给的昵称是童童,QQ的内容是:明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市图书馆吗?
莫童是个爱看书的人不假,但是她从不去图书馆。我记得刚上大学的一个周末,我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她说她从不去图书馆,因为觉得那里人太多太闹了。
我告诉橙子来了信息,便埋头奋战在他端来的西瓜中,吃的一阵心烦意乱。
第二天,橙子确实没来我家,我过去他家敲门的时候,惠姨也说他一早就出去了。我当时的心情,就像是遇到了兵荒马乱——方寸大乱。
于是便有了我跟他关系慢慢破裂的开端。那日橙子奶奶生日,晚宴之后,烟花四起,我跟橙子蹲在暗处看烟花。
我说:张毅晨,我挺喜欢你的。
他好像很急促,又有点紧张和尴尬,大抵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句,于是直接劫了我的话头: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我妈也挺喜欢你的,但是那种喜欢只是你是我妹妹一样的喜欢。
我邪笑着看着他说:我以为我们是兄弟之情,没想到你把我当女的了。
他跟着笑,我目睹了他眼中的放松。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小时候,别人欺负我,喜欢你把我放在你身后;走路边的时候,喜欢你习惯性把我放你右手边;吃饭的时候,喜欢你把肉扔我碗里,虽然嘴巴上说胖死你胖死你;球场打球的时候,喜欢你在场上酷酷的过人、投篮……
是我傻,听多了院里那些七姑八婆说我是你的小媳妇,我就当真成了你的小媳妇了。
结果是,你拿我当妹妹。
没说出口的后半段话,没了意义。但是我好歹不怂,这应该也算是告白了吧。
橙子奶奶生日后的第二天,橙子又出国,这一次他不是不告而别,我和莫童都去了机场送他。
算算他再回来已经是半年之后的新年。我们关系好像还和小时候一般好,只是他提及莫童,说要三个人一起聚一下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生出了排斥——我已经很久没跟莫童说话了。
我和莫童都搬出宿舍,回自己家住。而且,我想起莫童和张毅晨,心里总有些慌乱,慢慢的还排斥莫童,这个我一直觉得很要好的大学同学、大学室友。
三个人的聚会,其实不用聚。橙子回国,莫童去接机了,而我那天正在跟一个叫喻秋的美编商量我插画修改的事。再说,我根本不知道他是那一天回的国。
我们三个人坐在学校外面的捞烫店里,一人面前放了一大碗捞烫。他们俩聊的起劲,我默默的挑出碗里葱,然后开吃捞烫。快要吃完的时候,我偷偷给喻秋发信息,让他打电话给我。我顺着这个电话,离开了让我捞烫店。出门,寒风拍在我脸上生疼,我斜这嘴角冷笑:才半年啊,我跟橙子,跟莫童的关系已经远到我连他们说话都插不上,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么近的呢?我不知道。
我很惧怕那个情况,就像在受千刀万剐一样,刀刀不致命,却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看的人心惊肉跳。那种难过,我现在都记得。
我选择逃避。只有在晚上十点以后才能见到的爸妈,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不需要见到他们,所以我计划着从家里搬出来。最后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阁楼,但凡没课的日子,我就在阁楼里画画。有时候遇到周末,一画便是两天——通宵不眠,日升日落,尽收眼底。最可笑的是,我爸妈过了小半年才发现我已经搬出来住了,最后也没说什么。但是喻秋联系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会让我不停的修稿,教我那些绘画技巧,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日子一晃一年,那一年,我没有见橙子,没有跟他通过一次电话,我也学会无视终日言笑晏晏的莫童。那一年,在我的记忆里,我就像是一个得了失语症和厌食症的人,我不说话,有时候因为很久没吃东西,喝口水都会吐上半天,人瘦到皮包骨。不过我记得,那一年,我的画受到了很多好评,银行卡上的数字一路直涨。
大四上学期,大概到了十一月中旬吧,我的病来的突然却在情理之中,没日没夜的咳嗽,连拿起笔的力气都没有,可是我还得复习参加研招考,每周完成一副插画给喻秋。
后来一个下午,我在看书的时候,咳到见了红,我才觉得害怕。我晕晕沉沉的打的到中心医院,医生跟我说:肺部感染,怎么才来,都烧到38.5℃啦!好像那会好像生病的人特别多,我晕乎乎的挤在人群中交完钱,最后也只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护士给我吊水。
我吊完水已经是晚上8点,我依旧晕晕的,打算去领了药,回阁楼睡觉。下楼却见惠姨扶着面色苍白的莫童在我前面十步的样子,她们也在领药。我悄悄退回楼梯口,理了理我的外套,把衣服上的帽子给自己戴上。
等他们走了,我才出去领药。却不想在公交等车时,提着药的莫童看到了我,那时刚刚走的17路带走了惠姨。
她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我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我走来:栗子,我们聊聊吧,也许你觉得跟我没什么好聊的,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跟她一前一后进了医院旁边的一家粥铺。我点了一小份白米咸粥,用勺子一下一下转着。
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始说:栗子,你的眼睛藏不住事。我第一次见到张毅晨的那天,我就知道我会喜欢他,而我看到你看他的目光,便知道你已深入泥沼、病入膏肓,只是你不自知。
我抬了下头说:你们在一起吧,我们绝交吧。
她却笑开了:什么叫在一起吧?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我今天来这里,还是他妈妈陪我来的,看的是妇产科。我们绝交?我们的那点交情,值得提绝交两个字么?
她停顿了一秒,斜着嘴笑,眼睛带着蔑视:我跟他在一起快一年了,大家都知道,唯独你,这两年真的是不问世事。栗子啊,我看不得你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现在心很疼吧?知道大家都怎么说你么?装!
我笑笑,喝了口粥:你们随意吧。
莫童也许是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过了好一阵,她把病历本打开放我面前:怀孕五周。
我喝完最后一口粥,擦擦嘴巴,让自己尽量笑得真诚点,然后说了句:恭喜。
起身,结账,走人。
我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回到了阁楼,吃完药本来应该大睡一场,却是整夜不眠。我躺在床上想了一整晚,想张毅晨,想莫童,想我的前二十一年,想到最后泪流满面,最后昏昏睡去。
第二日,我的病恶化,高烧依旧没退,再去医院,医生下令通知家人准备住院。我拿着手机,刚拨通爸妈的电话,一想到他们工作太忙,便挂断了。之后,自己回阁楼收拾东西,再返回医院住了院。
冬天的医院,走廊都住满了人,我裹着被子,感觉自己的骨子里都是冷的。看着那些有人陪的病人,我还是给妈妈打了电话。只是还没接通,电话就被掐掉,随之而来的是条信息:是不是没钱了,我等会给你转,我在开会。我眼睛发酸:不是的,不小心按错了,不好意思。手机转到微博朋友圈QQ空间,我看到的全是莫童和张毅晨的婚纱照,确实是郎才女貌。评论里也全是恭喜祝贺,我想着应该不缺我这句恭喜,于是手机关机,闭眼养神。
我在这里一直住到了研招考的前一天,病依旧没好,但是我还是出了院。考完最后一场,我瘫坐在校园的长凳上,突然觉得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正好喻秋给我来电话了:小姑娘,这周的画很不错,一次过。
我笑笑:难得在你手上能一次过画稿,哥,我没地方去了,要不你收留我?
“正要跟你说这事,Miss邱说了,你要是放假了没事做,就来Q公司吧,管饭,发工资,不过画画就不是一周一张了。”喻秋的话简直是拯救了迷茫期的我。之后的一个月,我基本上是在公司没回去,没日没夜的画图,一直到大年三十的晚上。
我回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家里还没人。我烧了锅水,然后把从超市买来的吃食都放冰箱,然后一边搞卫生一边等爸妈回来。
我搞完卫生快十一点了,饿的前胸贴后背,只好烧水,准备下点面条吃,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是张毅晨,他是过来送饺子的:我妈看到你们家有灯,让我送饺子过来,今天包的。
我笑笑,接过饺子:你回来了啊,替我谢谢惠姨。
他笑笑,转身回家;我笑笑,关门。
那一晚上我爸妈都没回,我也不晓得是在守岁还是在等他们,好在喻秋陪我聊了一晚上的天。
初一那天中午,我打电话给我妈。当我听到电话那头她去哄那个啼哭的声音,我开始发懵。然后我打电话给我爸,可是电话那头却是另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男孩叫他爸爸。
我好像是一个不被爱的人。
我重新回到阁楼,又开始不说话,厌食症也再一次严重起来。除了再网上联系喻秋交稿,然后跟导师沟通毕业设计,我不跟任何人联系。
开春的时候,Q公司直接跟我签了正式合同。可观的薪水要求我除了画画以外,还需要跟人沟通——画出别人想要的东西。我需要不停的出差。
那年开春以后,除了去学校递交我的设计和参加答辩的那一周,喻秋一直带着我在外省工作。我原本的厌食,在喻秋按时按质的一日三餐下,慢慢的改善。因为要跟人沟通,我也不那么自闭,甚至还有点能说会道的味道。
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爸妈欠我的解释我一直没得到。然后我就收到了张毅晨的电子请帖,我打开已经很久没跟他聊天的微信,发了一个红包:不好意思哈,我在外省,你结婚的那天我到不了,红包聊表心意,恭喜你抱得美人归,祝你幸福。
喻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叮嘱我去云南要注意的事情,这次他不跟我同行。我需要一个人在云南呆上大半年,完成一个大任务。
收拾好行李,我还有三个小时才出发。我想了想,打电话给爸妈:我们一起出来吃个饭吧!可是他们都没有来,都说是有事。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们了,他们好像也不想见我吧,也可能是两个曾经是没有感情的夫妻这辈子都不想再见。
今年五月,我从云南回来,结婚,和喻秋。婚礼没请多少人,但都是我们两个人的好友,婚礼也很随意,但是每个人都是真心祝福。
婚礼上,Miss邱说她是第一次看见喻秋对一个人这么好:“原本我是想把你直接放公司当美编的,但是喻秋坚持带你往外宣那一边发展。其实你进公司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太适应跟人交流,但是喻秋做担保,我就松了口。而且,据我所知喻秋一个难得下厨的人,居然为你做一日三餐,你真是厉害。小姑娘。”
结婚之后,某天我正好翻到看到张毅晨再晒儿子的微博,喻秋正好坐我旁边。他说起了一段旧事:你还记得,你有次给我发短信,说让我给你打个电话吗?其实那天我就坐在你们吃捞烫的店子里,只是你没注意。我看着你那么落寞的离开,跟了你一路,就怕你出事,我也不晓得哪里生出来的怜悯,就是想要去守着你。
我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紧紧拥抱他。
原来不是没有人爱你啊,只是他是在你背后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