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往事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的父亲在云南某边防部队当兵,驻地所在的县城离边境线仅10公里,敌情较为复杂,时常有特务乔装进入县城搞破坏,每天还有敌机在天空盘旋伺机侦查,有时甚至投下炸弹进行轰炸,边境军民过着极不安宁的日子。

父亲的单位隶属于某分部112兵站,主要任务是后勤物资保障工作,分期分批把枪支弹药、生活补给等运输到一线前沿阵地。

经过几个月的军事训练后,他所在部队召开了动员大会,布置最新任务和保密事宜。听说要抽调人员上前线,这些才刚入伍的新兵们议论纷纷,有的斗志昂扬,坚决要求到一线参战、保家卫国;也有的同志暗自嘀咕,前方的枪林弹雨不长眼,太危险,还是在后方搞保障安全些。父亲、万明和高松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又一起参军入伍,来到同一个连队,感情非常好,他和万明热血沸腾的递交了请战书,表达要上前线为祖国抛洒热血的决心。高松呢,是家里的独子,家境较好,好歹不表态,然后在临上前线的头一周,主动到炊事班帮厨,劈柴时不小心砍断了小指,不符合上前线的条件,被安排留守县城。

父亲和万明经过组织统一部署,光荣地成为第一批上前线的战士。他是卫生员,万明是汽车兵,经常往返在阵地和后方之间运送物资、送医送药。有时遇到恶劣天气,晚上就住在防空洞和帐篷里,第二天再返回国内。

父亲说,边境线上的防空洞很小,就是大家俗称的“猫耳洞”。呆在猫耳洞里是件痛苦的事,因为大多是靠匍匐爬行进去,如果体形比较胖,连爬都爬不进去。进去以后又只能坐着或者蹲着,根本无法站立起来。当洞里人多时,站不起躺不开,睡不好坐不得,在四十多度的高温下,整个人简直就像在火炉里熏蒸。

洞的四周到处是树木草皮,有时还有像松鼠一般大小的山鼠、拳头粗壮的大蟒蛇、毒性剧烈的蚂蝗等毒虫肆虐横行,它们不时来骚扰捣蛋一下,让人防不胜防。不过最惨的还是洞里面湿度过高,到处湿漉漉的,让人无法忍受。衣服食品很快霉烂,武器容易生锈,特制的防潮被完全能挤出水来。衣服潮湿紧贴在身上,让很多战友染上了皮肤病,还有一些裆部感染的战友们更是疼痒难忍。

每次父亲在防空洞过夜,都会把药箱里的常用药、外用搽剂、消炎片分给战友们,有时也当邮差给他们捎信。所处环境虽然艰苦,但是大家仍然苦中作乐,把药片做成象棋、纸片做成扑克、一人来信大家读、互相唱歌鼓劲、开着蔑视敌人的玩笑,小小防空洞里时常飘出他们乐观和大无畏的笑声。

有欢笑也有悲伤,1967年2月的一个清晨,父亲随分部汽车队从7号公路输送人员物资到11号公路,快到达目的地时,因公路被炸塌的土石方阻断,车队无法通行,大家便下车和施工人员一起抢修,他们正干得热火朝天,突然听见空中传来轰鸣的马达声,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远望,看到几架敌机正从远到近飞来,这时司号员吹响了紧急防空号,大家立即就地隐蔽,与此同时,10多架敌机狰狞着沿山谷接二连三的俯冲下来,一瞬间轰隆的马达声、震耳的爆炸声、哒哒哒机关炮的扫射声响彻整个山谷,弹片、乱石横飞,硝烟弥漫,父亲和万明正匍匐在掩体里,突然看到前面有两位新战友不知何故,猛地站起身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万明一个健步冲上去,右手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把他按倒在地,左手抓住另一人的大衣,把他扑倒在地,这时一串机关炮弹从三人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扫过,万明似乎被弹片击中,他痛苦的捂住头,慢慢倒下,鲜红的血从他的头上流下来,父亲失声喊道:“万明,万明,你怎么了?”恨不得马上去救他,被旁边的指导员紧紧拉住……

在这次空袭中,万明舍己救人,不幸牺牲,被授予“烈士”称号,成为部队和家乡的骄傲。而每当说到朝夕相处有说有笑的兄弟刹那间阴阳两隔时,父亲都不禁热泪盈眶,心如刀绞,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无耻的侵略者赶出祖国的领土,一定要为亲爱的战友报仇!

辛苦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经过几年的坚守,硝烟逐渐散去,部队陆续撤离到后方,父亲因为表现突出被保送上军校,高松早已退伍回到老家,万明长眠在那片无法忘怀的青山上。

“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子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五十年后,当父亲和曾经的战友们重返当年的边陲小镇,唱起这首老歌,回首那激情燃烧的日子,怀念牺牲的兄弟,不禁感慨万千。

当他满怀深情地向我诉说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时,我流泪了,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历史的车轮,永远离不开默默无闻、无私奉献戍边人的推动。时光无痕,蹲守简陋艰苦的边防哨所铸造了祖国南疆的铁壁铜墙;英雄无悔,保家卫国的钢铁战士用忠诚和热血谱写了一曲曲青春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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