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风很柔和,太阳照射的角度恰到好处地让门口那堆金属垃圾贮成的废墟都显得心旷神怡了。DM套上一件麻布袍子,照例跑进垃圾堆里试图采集一些能让他做成生活用品的材料。
一砣黑色的铁块硌得他脚底一阵疼痛,DM把它举起来,失望的发现只是一个核能时钟。要是在五百年前,这玩意儿里面的迷你核反应堆还能换来一碗烤冷面当早餐,而现在它只是一块无用的石头。DM随手把时钟扔回地上,它还在不停发出着机械化的嘀嗒声,屏幕上显示的无人能懂的符号向周遭世界宣告着现在是公元3014年五月十二日。
在五百年前的一次战争里,几乎所有的人类都灭绝了,幸存的人民重新回到了两万多年前农业文明诞生前的采集社会生活方式。
与远古人类不同的是,新人类不在山林里采果子,不在河边猎杀剑齿虎,而是在前人留下的垃圾里找寻合成食物罐头。那些人类制造了那么多的,他们自己都用不完的垃圾,够这些遗孤们吃十万年了。
这个世界很大,活下来的人很少,大家都散落在不同广阔废墟的角落里。DM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见过另一个人类,他甚至没有见过父母的尸体。
除了人类,活下来的动物就只有天上飞的,和水里游的。DM小时候养了一条小鱼当宠物,后来小鱼长出了牙齿,咬DM一口。DM觉得很伤心,只好把小鱼吃了。
除此以外,DM就整天一个人在废墟里游荡,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可今天他又一次光着脚在垃圾堆里狂奔的时候,乐极生悲地掉进了五百年前的人类用来抓捕野狗的陷阱里,DM就这样被关进了笼子。
太阳下山,徐徐清风随着夜幕一起向大地下坠,吹起了DM的衣角和他的长头发。一望无际的银河浮现在空中,那是五百年前的人们在光幕笼罩的城市里永远都看不到的景象。少年无言地蹲在笼子里,瞪着大眼睛看着前方,没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斗转星移,在笼子里不吃不喝过了几天的DM眼看都快饿死了,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地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突然,一块熟悉的亚麻布料映入他的眼帘。将亚麻布披在身上的,是和DM一样的,有着两只手和两只脚的生物。DM好奇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和他长相相似的人类,她有着消瘦的身影和更加柔和的线条,这是一个女孩子。这也是DM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女孩子,他特别想知道这个人的味道好不好吃。
女孩大咧咧地绕着笼子走了一圈,用手敲了敲笼子边,然后对DM说了一句什么。没人知道女孩说的是什么语言,DM更不可能知道,从小就没人教他说过话,他连话都不会说。
即使不能用说的,饿着肚子的DM用手比划着向女孩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他先伸出手指了指女孩,又张开嘴指了指自己。大概的意思是:我肚子饿了,我能吃了你吗?
女孩撅着嘴摇了摇头,她没听懂,但是她想把这个被关起来的少年放出来。于是她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卖力地砸着笼子的边框。没人知道女孩为什么想救少年出来,是因为漫漫人生里的孤独,还是和笼子里的人一样以为发现了奇怪的食物,我们永远不会有办法知道。但这笼子是用五百年前古代超级文明的科技制造出来的,如果不知道密码的话,就是用核武器也炸不开的。
就这样砸了一会,在意识到自己的徒劳无功之后,女孩走开了。DM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的觉得她还会回来。
果不其然,约莫过去了两个小时,女孩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一堆垃圾的拐角,她的手上还捧着几个罐头。女孩走到笼子面前,把一个罐头食物顺着笼柱的缝隙递到DM眼前,夕阳把他们的侧脸和成堆的垃圾照成一道剪影,好像一幅画。
DM接过罐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女孩靠着笼子坐了下来,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太阳静静地落下垃圾山,星幕从一片死寂的大地升起。这世界这么安静,安静得容不下两个人的心跳声。
笼子里的男孩和笼子外的女孩就这样一天天的长大,DM看着女孩慢慢挺拔的胸脯,想象着这两块肉的味道一定很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的风都特别的温柔,吹得人只想躺在笼子里睡觉,或者,只想在笼子外看着笼子里的人睡觉。
他们每天过着同样的生活,看着同样的风景,吃着同样的食物。我想他们一定会感觉到无聊吧,但我想不通的是女孩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DM,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陪在一个素味平生的男孩子身边?
因为没人想起那个被当作石头扔掉的核动力闹钟,我们无法得知时间究竟过去了多少天,但这一天,突然发生了变化。
在女孩外出觅食的时候,大地发生了剧烈的震动,一座座垃圾山轰然倒塌。远处应该是发生了海啸,DM的视野尽头突然出现了大量弥漫着腥臭味的黑色海水。海水不停涌入大地,将大片大片的垃圾吞噬一空。可DM是个幸运的孩子,囚禁他的牢笼处于地势较高的位置,海水在刚好没过他脚踝的时候就停止上涨了。
但是那天,女孩没有回来。
时隔许多年后的一天,DM又一次度过了一个人的夜晚。他感到呼吸有些不通畅,但是他形容不出为什么。漫天的星辰又一次高悬在DM的头顶,但这一天的星光亮得让人烦躁,烦躁得叫人想生撕开这虚伪的天空。
时间继续流逝,日月也接着更替,但女孩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已经在笼子里生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DM生平头一回突然暴走,不要命似的用手疯狂地砸着笼子。他想要出去,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但此刻他像被世界撕裂了一样的拼命想要出去,不是因为饥饿,是因为那个女孩。
DM想看见那个女孩,他形容不出来为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这回他不想吃了她。
坚硬的牢笼当然不可能被人类的肉体突破,筋疲力尽的DM带着满手的鲜血跪坐在地上。腥咸的液体从DM的眼角留了下来,这使他感到困惑,从来没人给他解释过这种现象为何会出现在人类身上。这种现象也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过。
他克制不住的想要嚎叫,可是却不知道该喊些什么,于是只能无声地跪坐在地上,任由腥咸的液体顺着眼角流向脚下腥咸的海水里。
可是泪水终究还是止住了,DM的嘴角也无意识地上扬了起来,因为他看见了女孩。那个披着破亚麻布的消瘦的身影正趴在一块木板上,已经了无生气的双手软绵绵的泡在水里,但仍然机械式地滑动着。女孩也看见了DM,她卖力地抬起头,在阳光下露出虚弱但欣喜若狂的笑容。
一阵清风带着腥臭的味道拂过女孩和DM的鬓角,那时少年终于明白,原来这些年的风之所以吹得这么温柔,都是因为她的存在。
女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漂到DM的笼子跟前,把手递了进去,可是这回她的手里没有罐头。
男孩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就像握罐头一样生平第一次握住了女孩的手,他的胸膛突然传出一阵剧烈地震动。
阳光灿烂地撒向大海,使披着亚麻布的女孩和笼子里的男孩身上一片闪烁。今天,世界末日,我牵着她的手。
原来握住她的手,心会跳的这么快,这不是食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