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行散记（二）——那条路，去向何方

再次回老家——回去那个交通闭塞但也清爽厚重的村庄，是两个月之后。颠簸了两个小时后，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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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依然是静静的。从自然村的角度来看，老家是个大村庄，儿时的街道上总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近些年来，经济收入，成为家家户户追求的目标。于是，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或者去村里的果园子里劳作，村里已所剩许多。平素间，街上尚且人不多，何况如今时令已近大雪，就更是冷清。从村头回家的路上，除却有一家办喜事的，家门口还算热闹，张灯结彩，仪式感十足。街，还是那条街。所见的人，却都已年岁渐长，在默默中老去。尤其是很久没有回去，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我慢悠悠地提着东西，走在乡道上。已是上午十点，天气还是很冷，没有太阳。快到家门口时，远远看见一个女人在弯着腰整顿秋收的玉米。一头短发，在冬日里招摇，被风吹得四零五散，东一丝，西一绺。头上的白发，在初冬的阳光下闪耀，分外耀眼。她的背，几乎和大地平行。她身材臃肿，穿的肥肥大大。黑色裤子，在脚踝处打了一个结，一双黑棉鞋，也露出了棉絮，被风吹走了一丝，两丝……我正看的走神儿，那女人一扭头，怔住了——我想，我们都怔住了，为自己出乎意料遇见对方，熟悉而又陌生。定睛一看，原来是邻居那个十分爱美的女人。记忆中，她顶爱美，对于衣着发型十分讲究，隔三差五就要换身新衣服。这在老家，已然算是很新鲜了。她身材好，模样好，她走路，总喜欢扬着头，一点不含糊，她只专注于脚下的路。至于街道两边有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她大抵是不在意的。所以，她总是给我高高在上不可靠近的感觉。今天见到她，她热情地和我打招呼，问我啥时候回来，啥时候走。我一一应着，说话间，她的儿媳抱着小孙子过来，黑着脸，一把塞给了她，可能太突然了，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她顾不上自己疼，赶忙看怀中的孩子，小孩子可能受了惊吓，可着劲儿闹腾，红扑扑的脸蛋在风中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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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我问起我妈她的近况。原来，她最近生活很是不易。婆婆生了重病，她床前床后地伺候着，没日没夜。男人在外挣钱，在家时候很少。儿媳呢，很是泼辣，冲她发火、和她骂骂咧咧已是常态。家中里里外外的活儿，全靠她。五十多岁的人，一下子老了很多。这，能不憔悴吗？生活啊生活，你总是能在悄无声息中默默改变一个人，青涩——成熟——苍老。眨眼间，可能就完成了这所有身份的转变。谁又能不对生活充满敬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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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吃完饭，去看姥姥。姥姥今年已是八十有二，身体还算硬朗，这次见到，模样和精神，已是渐渐不同往日了。每次去看姥姥，她总是躺在炕上，似乎总在思考一些人和事。今天的姥姥，眼睛有点肿，脸上的褶皱，更多了，如同秋日里风干的玉米，没有了生气。我连忙问姥姥眼睛的事，她很坦然:左眼，有点看不清人了。我这么大了，没事……许是这个年纪的姥姥，已然见惯了人生聚散，对于她的日渐衰老，处变不惊，很淡然。姐姐家小姑娘一口一个“zhuzhu”（家乡话）地叫着，逗得老人一个劲儿开心地笑。小侄女满脸稚气，眯着眼逗我们，别提多可爱。生命，不就是这样代代延续吗？向来姥姥，望着这个重孙女——这个继承她的血脉生出的小姑娘，即使再苍老，也无怨无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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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时，妈看到几个平日里相熟的邻居，过去打招呼。她们几个，坐在公交站台上。午后阳光正好，一扫清晨的阴霾，霎时明朗起来，整个村庄沐浴在一片柔和的日光中。她们，都已六十多岁，靠着那棵一合抱粗的老树，一边笑盈盈聊着村里新近发生的新鲜事，一边打着呵欠晒太阳。这样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想是十分幸福了吧？儿女都已成家，过得热火朝天，自己呢，身体还算健康，不愁吃穿，又生逢如此盛世，怎能不幸福？见了我，她们还是那般热情，问我何时回来，何时要。见我手中提着一些白菜酸菜，又连忙关心我在新单位伙食情况如何。她们不会说那些光鲜亮丽的大道理，只是唠家常式问我的近况，但我，却始终喜欢她这地道的家乡话，喜欢她们这种朴实无华、开门见山、不拐弯抹角的豪爽性情。家乡的人，就是这样啊，永远这般直截了当，怎么想，便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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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她们聊着，突然，我看到了小学的同学。曾经，我们一同上小学，上初中，很要好。只是后来选择不同，渐渐淡了联系。如今，在老家偶然见到，很是意外。从初中毕业，到现在，12年了吧。她结婚早，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但还是那样美，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烙印，只是成熟了，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寒暄了一会儿，互相问了彼此的生活，就有人打电话要她送纯净水（她家里开了商店）。于是，我们只好匆匆作别。她娴熟地把纯净水搬运至车上，又娴熟地骑上电动车送水去了。曾经那个娇弱的姑娘，正赶生活这辆马车，豪迈地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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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是这样吧？让人老去，但也让人重生，甚至越来越好……

                                        2017.12.3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