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亚哥朝圣六百公里骑行朝圣(87)

圣地亚哥朝圣六百公里骑行朝圣(87)_第1张图片

第三天清晨,袁野四肢大开地摊在床上,李叶茴絮絮叨叨地把他吵醒。

他一脸睡眼惺忪:“按照目前的速度、各种突发情况、漫长的准备时间,还有我之前调查的海拔上升、路程距离。六天之后,我们到不了圣地亚哥。”

“放弃”两个字呼之欲出。

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越野跑的失败意味着自己能力的不足。然而,若这次行程失败,则意味着自己的不自律:吃饭喝水、慢吞吞地修车、自由自在地闲聊、频繁的休息...都是可避免的时间浪费。

李叶茴的火气冒上来:“今晚必须到希洪。你可以退出,我绝不放弃。”

他们争分夺秒来地前进,然而争取来的时间总会被莫名其妙的小事情浪费:吃饭没零钱,满世界找ATM、落日余晖太美丽、李叶茴又带错路...

每次上坡,二位都用尽全力地用自己的双腿,拖着一辆自行车、一个超重的自己和60L的行囊来到高架桥顶端。一脚蹬到坡顶后,两个人已然混身是白毛汗,下坡路上便撒开了闸、任汗水被寒风吹干,大喊“畅快”。

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冰火两重天,终于在凌晨一点的时候,袁野感冒了。

那时,袁野的车骑得歪歪扭扭:“我好困。”

李叶茴头也不回:“忍着。”

他们又无声地前进。李叶茴在黑漆漆的公路上总会时不时地大喊袁野的名字,听到回音心里才会舒坦。可是突然间,她的呼喊没有得到回音。李叶茴一扭头:身后空无一人。

她急忙往回冲,大喊:“袁野!袁野!别藏了,我们去睡觉!”

她往回骑了五分钟,终于看到袁野。他扶着他那伤痕累累的粉车,无助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

“我头灯坏了。”,他的声音有哭腔。

“为什么不叫我?”

“我叫了,你没听见,直接就跑远了。”

李叶茴突然回想起自己这几日来的追赶行程进度时的急功近利,和对袁野的焦躁态度,心生愧疚:“袁野,我不会放弃的。但是如果你想退出,我真的没意见,我理解你。”

“到终点真的那么重要吗?”,袁野测试着新头灯,公路一会亮一会灭,“比我还重要?”

“别这么说,爱情和成长可以同时进行啊。别忘了...”

“没忘,”,袁野打断她,“爱情就是帮助对方成为对方想要成为的样子。”

“嗯,谢谢你。”,李叶茴摸摸他的头,又将他的头帘捋进棒球帽沿里。

他的额头滚烫。

“你发烧了?”李叶茴才注意到袁野的鼻音很重,这夜虽冷,但他的脖颈也烫手。

可是此处是荒郊野岭,下一个城镇要十五公里开外。两个人扶持着慢慢前行,终于于凌晨三点时到达希洪前的小镇。这镇上只有一个不亮灯的小酒店,和怎么砸门都没人应的青旅。

“我好困。”袁野有气无力,“我们睡吧。”

他们便在教堂边找了空地,连帐篷都没搭,铺了防潮垫、枕着衣服、盖着睡袋,直接露宿街头了。


第四天清晨,冰凉的毛毛雨丝一根根地扎到脸上,唤醒了他们。睡袋上面结了水霜,温度适宜湿度刚好。他们每次收工时都是先吃补给吃个够,再倒头就睡,极少关注肌肉拉伸,起床后便深受其苦。他们此时浑身酸痛。因为休息不足,眼皮也打架。

袁野的发烧好了,却一路不苟言笑。李叶茴的小高傲让她不是很主动地问原因,可佯装冷漠的同时她心里鼓点狂响。袁野对她的好,天地可鉴。而自己呢?

最初的几公里,他们停停歇歇,中途还停在一家牧场,驻足观赏了斗牛训练。勇士们手举红布,在草坡上带着一群愤怒的牛冲刺。这本是精彩表演,李叶茴却无法投入:整日重复的蹬车运动,十分钟以上连续上坡、高温、不断出现故障的自行车…还有越来越不靠谱的计划,这些正无时不刻搅扰着她的心智。

中途过隧道时,李叶茴的手机掉了。车、学生卡、钥匙瞬间蹦了一地。两个人沿着隧道往回边走边找,飞奔的大型货车络绎不绝,每次和他们擦身而过产生的吸力都让人心惊肉跳。

出了隧道后,警车迎面驶来。警察不会讲英文,只得指手画脚地表达:这不是去圣地亚哥的路。

警察用精湛的车技倒车为他们开路,这才护送着他们躲开庞大的货车,安全回到正途。

下午两点,二位终于到达希洪了。虽说落后了上百公里的行程,但是看到壮观美丽的的希洪大学和许久未见的大城市,艰难困苦全忘了,好似被困荒岛的野人终于被营救。

他们沿着静谧平缓的公路骑到城郊、又进入繁华的街市。

这天是袁野的生日,李叶茴找了一家专做水煮章鱼的餐厅,用蛏子的长条贝壳做蜡烛,插在蛋糕上,为他唱生日歌。

袁野笑了,却是不一样的笑。他依旧对李叶茴百依百顺,眼里的宠爱却消失了。

李叶茴万般后悔,也绝口不提追赶进度的事情。两个人在海边携手无言地走了几个时辰,又幸运地订到了豪华酒店里打了三折的落地窗超大海景房。

摊在柔软的床上,李叶茴回忆着过往四十八小时的风餐露宿。偌大的房间静得人心寒,听着绵绵不绝的海浪声,他们背对背沉沉入睡。


第五天上午,李叶茴妥协了:“我们坐两百公里的大巴,然后再接着骑吧。”

袁野瞬间恢复了眼中的光彩。李叶茴看得出他心里的碎碎念:原来女朋友是看得清现实的。

两个人在希洪海滩闲逛,吃着冰淇凌、看着各个年龄的女人毫无顾忌地袒胸露怀,展示着自己或俊俏或下垂的乳房,感慨着文化差异。

“我不懂我在干什么,”,袁野终于说出来憋了几天的话:“我明白,在咖啡厅休闲、去教堂打卡,可能意义不大。可是这样漫山遍野地转,风景也不算绝美,和中国农村差不多。到了与众不同的城市依然天黑,然而天一亮就要急急地出发...我到底在干嘛?”

李叶茴明白自己在干嘛,她想看的风景就是她的内心、她的坚韧、她的不放弃。这点,袁野不懂。

袁野听见她心里的抱怨:“你享受这旅程吗?”

“这不算旅程,这是苦行。”

“那你享受这苦行吗?”

李叶茴沉默了。她为何要苦行?又在寻求什么?她只是匆忙上路、匆忙赶路罢了。就像快快扫过一本书,却心心念念着下一本。

再回顾她过去的那几年,似乎每件事都是冲刺,虽然她总说人生是长跑一场。


他们坐上大巴,从希洪到吉蒂里斯,跳过两百公里的骑行距离,等于五个小时车程。李叶茴从上车睡到下车,一觉醒来流了袁野一肩膀的口水。

自行车不准许被整个带上大巴,所以他们需要在巴士站购买特定的包装袋,然后把车轮、车座全部拆除,见缝插针地塞进车底已经被装满了的行李厢。下车后,司机为了赶时间,把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自行车尸体丢在地上,两个人只得顶着路人奇怪的目光把坐骑一点一点拼回去。

到达小镇后,他们先是囤积补给,又在一个以性价比著称的小酒馆大吃扇贝、牛排、炸辣椒。前一日的悠哉悠哉让两个人懒散成性,墨迹到天黑才出发。

李叶茴抱着一升大的水桶往嘴里灌,肚子里传来小河流淌的声音。她抹抹嘴:“我们还剩六十多公里。谷歌地图的时间一向爱骗人,所以预计五六个小时能到。今天我们骑到下一个小镇,明日一鼓作气到终点!”

接下来便是大概五小时骑行。他们路过喷香的酒庄、大门紧闭的色情酒吧,并排在空荡的道路上一路向西,中途又经历了许多让人绝望的大坡、高架桥、盘山路、方向错开的环岛弯...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

中途饿了,李叶茴抱出一盒子酱汁蛤蜊:“在超市买的,这一盆只要十欧元。”

袁野和她终于不再提人生规划和职业探索了,他们聊梦想、聊轶事、聊最想去的国家、聊曾经爱过的人。

“我曾经老跟你讲吴松毅的事,你不生气?”,李叶茴把吃剩的蚌壳当勺子喝酸奶。

“不生气、不生气。”,袁野满嘴酱汁,“不过,他好像和你更有话题,毕竟他懂你的文学梦。”

李叶茴闻见了醋意:“唉,只接纳梦想,却排斥我的其他面,照样过不舒坦。文学梦啊,应该是个梦,不能太脚踏实地。我还是找个能和我一起吃苦的人吧。”

蛤蜊吃完了,面包蘸着酱也能让人欲罢不能地一片片地吃下去。

就这样,凌晨一点,他们用尽全力将自己拉上一个看似永无止尽的巨坡,眺望到San Brado小镇零星的灯光。

整个小镇空无一人,来往车辆就像匆匆路过的幽灵。两个人也懒得挨家挨户地敲酒店的门,便在修道院旁的空地上安营扎寨了。

那晚,李叶茴浑身痒,惊恐地以为自己又被跳骚咬了,后来才发现是痱子。


第六天,也是骑行的最后一天。两个人早已培养出绝佳默契。他们分工明确,使得出发时间提早许多。

袁野又开始一蹶不振,需要李叶茴连哄带骗地才能打起精神。

中途,他们碰到一个从上海花了一年零四个月走到这里的中国人。这男人浑身邋遢,脸上却没有胡渣。

袁野问他:“为什么吃这苦?”

男人干裂的嘴唇蠕动两下,却没有任往事汹涌而出。十六个月的修行,他早已练就了沉默的本领:“生活太苦了,出来受点苦,以毒攻毒嘛。”

他们在最后一个小镇“梅利德”购买了纪念品:印有朝圣者图案的大贝壳。他们把贝壳挂在包上,像千千万万的朝圣者一样。

一路,他们能看到越来越多的苦行者从世界各个角落汇集于此。他们有些面无表情、有些却自信满满。有些来吃苦,有些来“以苦攻苦”。

大家擦肩而过,互道一声坚持。

下午五点半,开启圣地亚哥的余晖照染红了他们的前途,像是圣城的微笑。他们追着这光晕飞也似地滑过高山、乡镇和高架桥上模糊不清的指示牌,看着这光晕从红转黄,又逐渐淡漠入一如既往的灰色水泥公路。终于,在接近凌晨的时候,李叶茴和袁野到达了圣地牙哥康波斯特拉大教堂。


在欧洲见识了太多美轮美奂的教堂,这一座说实话,在李叶茴有限的美学赏识功底里怎么也排不上名。不过,这里闪耀的是历史底蕴,流淌的是千年来络绎不绝的使徒们的汗水,挥发着人类的毅力之美、信仰之美。

教堂内静静垂挂着一个用来弥撒的大香炉,有零星刚到的徒步者正一脸深情地望着这香炉。

他们在圣城无声地结伴走着,回忆起过去一周的洒下的汗水和气力...李叶茴不是圣徒,但她有自己的朝圣理由。在长途跋涉中,朝圣者经历肉体极端痛苦从而一步步完成蜕变,就像她此时的脱胎换骨。

第二天一早,他们把一路以来惹了不少麻烦、却不离不弃的自行车推上大街,上面挂张纸条:“我们从塞罗那带来这两辆自行车。如果你需要,请随意领取。”

离开之际,李叶茴望着两辆车头靠头地在街头相依,心中万般不舍。平日将它们停靠在各种位置的画面历历在目。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袁野推醒正忙着写日记的李叶茴:“我们真的要离开西班牙了。”

她挣扎着爬起,扑到机舱窗口,望着夜色中急速切开黑夜的机翼,仿若看到机翼后方,有他们两个正骑着一粉一绿两辆自行车拼命追赶。

飞机起飞。从空中望去,圣地亚哥,这座从中世纪开始,对慷慨接受着络绎不绝的朝圣者的信仰的古城,古朴而不耀眼地存在着。昏暗的城市灯网间,李叶茴隐约看到各式各样的人,结伴或独身地在世界触及不到的黑夜里,汗流浃背地沉默前行,或在一条无灯的盘山路上,面红耳赤地蹬车上坡。不需解释,不能停止,和自己对话,给自己交代。

这千万人群永不停息的呼吸声构成全世界的背景音。

飞机再度上升彻底嵌入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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