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讨厌医院，讨厌消毒水的味道，也讨厌充斥着病菌的空气。但这已经是这个月我第三次带着小兔崽子进医院了。他又开始反复反复得高烧，挂水就退烧，离开医院就发烧。我觉得他肯定是他妈派来折磨我的。从他还是受精卵就开始了。
他妈跟我提分手的时候，我们刚一起过完情人节。2月14号刚过，凌晨一点多钟，看完烟火的人群如海水一般褪去，他妈说：“跟我去一下海边吧。”我说，“不去，冷死了，回家吧。”她就拽着我的胳膊说，“情人节刚过你就不宠我了吗？”我问她，“这么晚，天气又这么冷，去海边干嘛？会感冒的，明天去可以吗？”
“不可以。”
于是我们到了海边。那天海风超级大，风呜呜得刮，以致于她第一次说出分手时，我没听到。我们并排走着，风太大了，我把她揽在怀里，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她说，“不回了。”我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说不回我们会冻死。她突然说，我们分手吧。
风真的超级大。“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分手吧。”她又重复一次。这次我听清了。“你她妈有病吧？”
"我想当个平凡人，我想嫁人生子，我累了。"我没哭，她倒是先哭了。
我转身就往海水里走，她没有追，一直在喊:“你干嘛？你疯了吗？你回来啊！”风很吵，她喊得比风还吵。
我一直走，走到海水快没过腰了。我听到她踏水的声音，她跟过来了。“你干嘛？你疯了吗？你回来啊！”她边走边喊。于是我又折回去，我想起来她不会游泳。我拉着她回海岸。拉出海岸线很远，我停下来，吼她，“你干嘛！你疯了吗！”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气，我整个人颤抖的厉害。
她大力得挣脱我拉着她的手。
“你放过我吧。”她看着我说。
她竟然让我放过她。她说：“我们分手，让我做个凡人好不好？”她冷得发抖，嘴唇都紫了。
“好。”我回答她，不死心又问一句，“你不跟我走？”
嗯。她点点头。
我转身走了。走出海岸很远，我还感觉到海风很大，呜呜得吹。我巨冷，脑袋嗡嗡的，可我还能听见她跟我说放过她。我打车回家了，司机用疑惑的眼神看我，但也没有问什么，大概见多了情人节之后的分手情侣吧。只是我没有想到，那天会是我。
烧了三天。她回来收拾东西，总是给我做好饭，放到我床头。前两天我都生气得背对着她，不说一句话，饭也没吃过，第三天饿得不行了爬起来，吃完了前两天她做的剩在冰箱里的饭。她来的时候，我刚吃完饭，光着脚坐在床沿上。她笑着把碗筷收拾了。她说，“我东西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走了，你按时吃药，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
“我现在就需要！”我拉住她的手，“我不想给你打电话，我想你一直在。”
她说，“你答应过我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尤其是跟你在一起这件事。
“ 好。”我松开手。目送她拉着最后一批行李走出了家门。听不到行李箱轮子划过地方“咔啦，咔啦”的声音后，我把她收拾好的碗筷全部推倒在地。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走，我也明白她为什么走。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在她搬走的那段日子，我过的尤其艰难。失眠，饥一顿饱一顿。我没再收到过她的消息。
我回了北方。有很多需要她的时候，我都没有打电话。我记得她让我放过她。
听说她后来过上了她想要的平凡的生活。她结婚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她说，“你来不来？”
我说，“不了。”
她说，“好。”
2月14号她结婚。我在酒吧喝得烂醉，第二天医院醒来。我妈在旁边红着眼说“你干嘛？你疯了吗？”五年了，还是这个日子，还是这句话。我回答她“你回来啊。”我妈说，“你可别再这么喝酒了，会出事的啊。我都叫你别走这条路了，你不要再惦记那个女的了啊。”我点点头说：“我听你的话啊，我不走这条路了。我都没有喜欢过其他女生了。”她哭的更凶了。我在医院躺了三天，出院前，我跟我妈说：“妈，我不惦记她了。没事。”
她也不惦记我，婚后三年都没有联系我。
突然有一天，她发我消息说，“我怀孕了，你要不要当孩子的干妈啊？”我想了一天，回她消息，“我还是比较适合当干爹。”她回了我一个笑脸，说，预产期是下个月，你啥时候出差来广州，来看看你干孩子啊。我又想了一天，回她，正好我明天去广州出差，看看我干孩子他妈吧。
我辞了工作去广州。去她家见她的时候，她艰难得扶着腰，要从鞋柜里给我拿拖鞋。
“得了得了，高龄产妇了，自己悠着点，我自己看着找双鞋吧。”打开鞋柜，都是男人的拖鞋，一阵难过。“哎，你真这么喜欢男人啊？”
她说，“我没什么朋友，那都是为他朋友准备的拖鞋。他难得回来，有时候回来也会带朋友。”
“ 哦。那你快生了，他也不回来照顾着？怎么让你自己这么在家？”我边问边扶她坐下，也是没想到多年后，我再触碰到她的身体，竟然是扶着怀孕的她坐下。
“他太忙了。”她解释道。
这两年确实听闻他老公的消息，商人，生意和父母都在国外。俩人聚少离多。但也没想到她都怀孕了，还是独居。
“不找个保姆吗？你这样不安全吧？”我看着墙上挂的结婚照，一阵心痛。
“不了，你也知道我不会跟人相处，陌生人更不习惯。”
“ 好吧。”
后来的日子，我隔三差五去见她。每每问她想吃什么，她都说不需要，到了她家她又会说想吃什么而我没带。下次去再带，她又不吃了。什么都会忘记，有时候也看得出她的烦躁和她隐忍不发的焦虑。
她生产那一天，我才第一次见到她老公。我们沉默地坐在医院走廊里。我们很安静，产房里的她不是，一直嚎，喊了一夜换来一声婴孩儿的啼哭，生了个儿子。护士把孩子抱给他爸，我想进产房，护士拦着说，家属才能进。我望向他老公，他点点头，我才进去了。
“你还好吗？”我拉着她的手，冰凉的，完全没有温度。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她连说她还好的力气都没有，她还点头。
他老公呆了一周就走了。去开会。临走前跟我说，照顾好他们。我说：“我会照顾他们，但不是因为答应你。有空就多回来陪她。”他为难的笑笑：“麻烦你了。”然后转身出了病房的门。
她身体一直不好，生完孩子以后，更加虚弱。也常常没来由得哭，不想回家，也不想见到她妈妈，照顾她的活儿，大部分落在我身上。我天天在她床边，给她削水果。把削好的水果给她，她会笑着说谢谢。那也是为数不多的笑容。她也不爱抱着孩子，但是还是需要定时奶孩子。我每次都退到病房外，我知道她疼，其实我也疼。只是我们疼的不是一个地方。
后来她出院了，我还是隔三差五去看她。她那个时候会呆呆望着钟，她跟我说，时间过得又快又慢，就我还在。我不敢问她平凡的生活好不好。
4月我去外地做项目，再回广州是因为，她死了。产后抑郁，她去了海边就没再回来。她写了封遗书:很抱歉我总是这样自私得离开。我在想她是不是写给我的。我现在还在想这个问题。
后来，孩子我在带。小屁孩身体特别差，我想也是她妈派来折磨我的吧。他三岁，常常问我，“干妈，我的妈妈是什么样子呢？”我总是回答他：“很美，就是有点傻。”
“我妈妈不傻。”他总是回我。
是啊，她不傻。可能是我傻吧。
我总是在想，她会不会后悔离开我呢？因为我很后悔，曾答应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