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这几天总会做同一个梦。

  那是一所花园，一人多高的玫瑰丛林，黑色的雾气围绕着团团簇簇盛开着的大朵大朵的妖娆娇艳的血红的玫瑰。一个佝偻的老太太拿着巨大的斧头不停地砍着粗壮的花枝，零落的花瓣孤独地躺在泥里，被茎上坚硬的刺深深的刺破。我多想让她放下手里的斧头，我疯狂的大喊也无济于事，佝偻的背影似乎不知疲倦。我奔向她，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一）

  世界真美好。

  老街上新开的茶社还不错。墙上挂的水粉画一看就是出自学生之手，稚嫩的笔触和不太搭配的色调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意外的和谐。奶绿买一赠一，她牵着我的手走进去。

  “听说你的画在学校获奖了？”和小时候一样，明明她已经知道的事情她都偏要再确定一遍。

  “嗯。”我已经懒得再解释了。

  “就那……嗯……这茶不错啊。”语调转的有点突然。

  又来，十几年了。每次我跌倒痛的要死却要等她笑完再拉我起来；蹲下系鞋带，一抬头，她已经在十米开外，头都不回；脸上挂彩后的第二天她也会挂着同样的彩出现在我的面前。

    (二）

  她是别人家的孩子。

  从小到大，我们穿一样的衣服，扎一样的蝴蝶结。我会的她都会。她能写很好看的字，读很厚的书，唱很好听的歌，拿很多的奖。

  那天，她穿着一个天蓝色的裙子，在家门口有礼貌的向邻居问好，同往常一样，邻居们对她赞不绝口。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身上，她宛然一个美丽的公主。我从远处的草丛里爬出来，手里一只刚捉到的青蛙。我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她，手心能感受到青蛙的呼吸起起伏伏。

  我活着，被要求像她那样，成绩好，有礼貌，有才华。

  她长长的影子里，透着我自己。

    （三）

  玫瑰园里的婆婆依然不停地挥动着手里的斧子。成片的玫瑰倒下，迷雾中的园子更显萧条。我小心翼翼的捡起掉落的花瓣，被碾压过的印痕清晰的刻在眼睛里。

  “你到底是谁？别砍了，我求求你好不好，别砍了。”我很震惊，这次，居然可以说的出话。

  那背影停下了，我依稀看到她微微转了下头。“别砍了，好吗？这里很美。一个朋友让我保护这里。”我央求道。

那背影转了过来，衣衫干净利落，手里紧紧握着斧头，斧头上还有粘住的玫瑰叶片和细小的枝末。

  我想看清她的脸，向前走，模糊；再走一步，依然模糊。我离她只有一米左右，我甚至数的清她身后的玫瑰，可她的脸依然模糊。

    （四）

  这世界真好看。

  夕阳把我俩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长到湖水里，碎了一湖的美好。那边两朵并蒂的花，像我们一样笑着。

    买到了炸鸡店里最后两个鸡腿，拿到了报社里的最后一份报纸，手绘店里恰巧只剩下两个《千与千寻》的明信片，回家的末班车也刚刚可以跟我们路过。

  世界这么美好，她却没跟我说一声就离开了。

    （五）

  玫瑰园已经倒下了一半。婆婆的速度似乎快了很多。央求也无济于事。

  我只能站着，看着，哭着，又似乎没有眼泪。但真的是哭了。

  我转过身，愕然了。

  曾经来时的路，没有了。

  高高的围墙有些斑驳，墙下得玫瑰歪七竖八地躺着。我隐约感到阳光正在努力穿破迷雾……

    （七）

  获奖的画，是她的。

  她的蓝色裙子是我趁她不注意偷偷剪坏的；她最珍贵的那套颜料，是我给扔进了垃圾桶；她的口琴也是我给摔坏的。

  这一切，她都知道。

  我看过她的日记。

  最后一篇:朋友。

  我知道，她的日记，再也没有下一篇了。

    （八）

  阳光最终照进了玫瑰园。可这里，已是满目疮痍。

  婆婆最终停下了。因为玫瑰都倒下了。她面向我，面目渐渐清晰。

  我有些害怕。

  是我。她长了我的脸。不，她是我。

  （九）

  爸，妈，我走了。

  天使接我回家。

  后记:

    女儿，不知道那里冷不冷。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小的时候你那么可爱，爱跟小朋友打打闹闹。连男孩子都打不过你，我总是凶你，骂你，甚至打你。你却低着头笑，让我很是无奈。后来你就变了，不爱说话，干什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自言自语，似乎你的身边还有一个时时刻刻陪着你，让你开心让你难过的人。你总是一个人吃掉两人份的餐，然后偷偷的吐掉。你的表情看起来那么难受，妈妈真的很想帮你。可你总是低着头不说话。

  宝贝，你真的很让我害怕。你为什么要剪掉自己最喜欢的蓝裙子，你知不知道，你穿着它，就像一个美丽的小公主。你为什么要扔掉自己的颜料，你画的画那么好看。你获奖的作品我已经特别小心的把它收起来了，这是你唯一完好的物品了。你的口琴我已经让爸爸修好了。他吹了一首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的曲子。爸爸哭了，你以前从来都见不得爸爸妈妈哭的。

  宝贝，你为什么不再坚持坚持。留下妈妈一个人。爸爸妈妈正在努力让你拜托抑郁，妈妈很生气，你为什么不再等一等，给爸爸妈妈这个机会。医生说可以医好的，你为什么走的这么突然。前天，你还开心地和邻居打招呼，还开心得哼着小曲，滔滔不绝地跟我说你在学校多么地开心。

  宝贝，你走了。是你的幸，却是我们的不幸。没关系，我知道你想开了。那，宝贝，恭喜你，从此自由了。天使，没有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