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钱大江
这段时间为了工作的事情郁闷烦躁,已很少打开微信更没有像之前那样在各个群里说三道四、在朋友圈指东话西(大同话)了。连在远方的女儿都提醒我她作为日更达人的已长时间没动静了。昨天傍晚在奔波后回家的公交车上我难得打开了师院群,看到顾妹的留言:“叶东玮老师今天下午13时25分过世。我们是否要去送送叶老师?”
有时候我会在酒足饭饱的酒桌上与相熟不熟的朋友吹牛说我与马云同学有两个共同之处,一个是都经过三年的高考才进了师院的外语系;另一个则是我与他在师院二楼的多功能教室里曾一起补考老叶的语音课。当然,马云的不及格是因为他逃课太多,够不到老叶的课时数,而我则是达不到老叶的及格线,我第一学期期末的语音成绩就是不及格。
记得师院第一节语音课下课后,我在教室门口穿好鞋子,刚走出教室,老叶就把我叫住了:“John,你是绍兴人吧?”我着实吃了一惊,但也窃窃自喜,以为刚到杭师就碰到个老乡老师,忙回答说:“我是诸暨人,绍兴地区的。老师您怎么知道的?您也是绍兴人?”
叶老师说:“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是从越剧故乡来的,你们绍兴人有几个音是不分的,一个是半元音[w]、摩擦音[v]分不清,另一个是卷舌音[r]、后舌音[n]和侧舌音[l]也不分。所以你以后要特别注意,要多听多练。”说罢拍了拍我的肩膀,许是勉励的意思。
我有没有做到像老师要求的那样多揣摩、多练习倒是忘了,但对寒假过后第二个学期的开学前去语音教室补考则记忆犹新。因为印象里自开蒙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补考,而且是在刚刚才好不容易考上的师院。
我也不知道学长们为什么叫叶老师为老叶,而我们这些新同学自然也是当面背后地都称他为老叶,他似乎也欣然接受了。可我总觉得老叶这个称谓有着一些含义,一层含义大概是指他的几近老学究般的固板严格,因为外语系语音课是补考人数最多的课目,毕业于杭外的马云居然也要带上耳麦再来一遍就充分说明了他的不留情面。还有一层可能是指他老顽童一样的不拘小节,平易近人了。
彤姑说她记得曾经这样描述过老叶:“He is a kind man. He usually wears short trousers.Sometimes he cleans the blackboard with his shirt.”老叶喜欢穿短一截的长裤,走路时晃动的不仅是他消瘦的身躯,更是裤脚处露出的洗得有些发黑的白袜子和那双总是忘了擦的灰蒙蒙的黑皮鞋,皮鞋的后跟也被他略显八字步的双脚磨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老叶的不修边幅除了那双在多媒体教室脱鞋处总是被同学踢来踢去的皱皮鞋外,就是彤姑说的那件衬衫了。事实上也不只是那件他喜欢穿的白衬衫,只要是穿在他身上的不管是夹克衫还是毛线衫,袖口处都和皮鞋一样是灰蒙蒙的。因为老叶在擦黑板上刚写的粉笔字时总是忘记用放在讲台上的黑板擦,而是用两只袖子代替了它。我注意到他喜欢用右手的袖口,有时来不及了或是擦得不够干净,左手袖子也就自然跟着发挥了它不该有的作用。毕业以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功能教室的白板上开始有了一种水质的黑水笔,所以有时候我不禁担心老叶会不会还是习惯用袖口去擦。如果是那样,那师母在给他洗衣服时又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啊。
其实在忘我的教学中,老叶也不总是那样不拘小节。师院外语系的同学都知道,老叶在语音教学实践中也有自己独到的地方,比如他在上语音课时,在讲台上会准备一些小镜子,让像我这样前后鼻音分不清,舌齿音不清爽的同学跟着他对着小圆镜的模样反复练习,细细体会其中的细微区别。在领读英语诗文时,他会用他的右手掌合着他的抑扬顿挫和摇头晃脑,轻轻重重地敲打他的讲台,并且还鼓励同学们学他的样子跟他的节拍敲打自己的桌面。他说这样才能揣摩语音的变化,掌握语句的节奏,体会诗句的魅力。
老叶他老人家走了。顾妹在群里说老叶在生前就做了遗体捐赠的遗嘱,还说在今天的晚些时候,等师母办完手续,老叶的遗体就由医学院接收了。等他儿子回来后,只在医学院进行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远在德国的吴越同学说能有勇气把遗体都捐献,可见他是一个多么纯粹的人,他早就把一切繁文缛节抛掷云霄之外了。我想老叶的这种纯粹其实就是来自师院讲台上那面平静的镜子、那声激情的拍掌、那双灰蒙的皮鞋、那对永不清爽的袖口和那一口标准流利的伦敦音。
一路走好,让我补考的老叶,净化我灵魂的纯粹的叶老师!
下面这首彤姑刚发我的《Trees》就是在师院语音课上,老叶拍着桌子教我们跟读的第一首英文诗,中文翻译略有改动,谨以寄托我的哀思。
I think that I shall never see,
我想我从未见过,
A poem lovely as a tree.
一棵美如华章的绿树。
A tree whose hungry mouth is prest,
那是一棵如饥似渴的小树,
against the earth's sweet flowing breast;
尽情享受着大地甘美而丰泽的哺乳;
A tree that looks at God all day,
也是那颗树,它整天对着苍天仰望,
And lifts her leafy arms to pray;
举着枝叶繁茂的手臂在虔诚祈祷;
A tree that may in summer wear ,
夏天会有一窝知更鸟
A nest of robins in her hair;
在树枝的发梢里栖息;
Upon whose bosom snow has lain;
冬天的雪花盛放在她的怀里;
Who intimately lives with the rain.
就是冰冷的雨水也会和她亲切嬉戏。
Poems are made by fools like me,
愚笨如我这样的人可能也会撰写诗句,
But only God can make a tree.
但只有神才能造出像老叶一样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