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漂移｜失控

雪中车

雪像雨一样倾盆而至，没有漫天飞舞，没有诗的意境，没有散文的神韵。

一粒粒的雪籽，紧锣密鼓地敲在车顶，密集得像小时候妈妈将香香的炒小米洒在我面前的瓷碗里。

路慢慢变白，路面上的雪籽慢慢被车压紧，过往的车辆小心翼翼地爬着，驶过一台又一台因为刹不住车而追尾的闪着黄色双跳的先驱。一十六起。心中默认一下。开车撞车的人都带着一丝笑意，好大的一场雪籽。车子在完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撞上去，因为车速不快，根本不会伤人，伤车也不严重。所以每个人都笑了，一点不会因为车祸而气急败坏，也许人们只有面对着自己没办法控制的事情，才会有难得的大度。警察和保险公司的人正在勘查一起追尾的现场，这时又有两辆失控的的士追尾了正在勘查的车子，警察很严肃，保险公司和前面那个车主哈哈大笑起来，被夹击的车主则是一脸无奈的摇头。

的士就在我前面失控。我以20码爬过这条已经快冰冻的桥，到达了二环以外新修的宽马路。已经午夜，平时就车很少的这个地段现在已经是白茫茫一片。路灯照映下，雪籽还在密密地下。我是个很好的车手，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所有坐过我车的朋友都必须投赞成票，否则不到转得呕吐我不会让他下车。我的师傅是一个的士师傅，当然这并非我开车德行的主要成因，我就是喜欢那种开着自己的车在城市车流中自由穿梭的感觉。对自己的车，以及车距方位的判断和反应我都很有信心，所以我经常120码在二环线车流中穿行，颇有那种跑跑卡丁车的架势。4年了，没有出过事故。换句话说，我从未失控。但是我绝非那种只用60以下开车的从未失控的人。前后无车，一片片白茫茫的雪地，没有警察，没有路人甲乙丙丁，车上也没有别的人，雪地里撒欢的时候到了。

没有失控的感觉，那是一种破缺。车子加速到60，关掉ABS，然后一脚刹车下去，轮胎抱死，不敢妄试，把定方向，车子就直直地往前窜，没有意思，松开刹车，加速。不能太快，翻车不是玩儿的。新世纪大道转盘前面旷阔得像个广场。80，小打一下方向盘，方向感消失了！方向盘那一刻已经不起作用，习惯性地一脚刹车，车子一下横出去，沿着车头的方向开始做同心圆运动，漂移原来这样简单！瞬间进入零重力的感觉，挂在倒后镜上的三支小木猴漂浮成一条直线，车内丁玲哐啷地开始到处飞洒小小的物件，烟盒，打火机，手机，香水，面巾纸，手电筒。每一样东西都沿着不知道什么线路在飞舞，我集中精神，看到路沿还很远很远，就不去管它，享受着失控的感觉……窗外的雪籽还在急促地敲打着，炒米香啊。妈妈，还有爸爸……离开我快十年了，为什么在这失控的时候才想起你们有要流泪的感觉？男人的泪水就那么难得奔放吗？失控的感觉真好。离开我十几年的至亲瞬间奔放我压抑多年的泪水。生活就这么压抑呢？生存就这么困难？泪水像线一样追寻着小木猴的轨迹。我闭上眼睛，失控的感觉真好。三十年的生活，如电影的片断，在旋转的车子，旋转的脑子中放映得那样鲜明。别人在感叹我的父母过早的离去，为什么我只是轻描淡写的附和？我有今天的日子，靠着自己对生活的完全掌控，靠着自己的拼搏，为什么在已经渡过最艰苦日子的今天，却想起了父母而流泪？经常有朋友向我抱怨父母的唠叨，我也只是用子欲养而亲不待来劝导。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泪水就这么不争气的又一次喷涌。这一刻，天地风雪漩涡的中心，旋转着一叶小舟，窗外天在流泪，落雪如雨，车内人在哭泣，落泪如雨。这一刻，父母在等着失控的我么？

脑袋被重击，原来是我的保温杯，原本镶嵌着手提环的地方现在卡着一个小小的皮筋圈。你的手提环摔烂了，我在你车上找到这个皮筋圈卡着正好，爱人的笑容就这样不经意地闪现。人，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天，居然把自己的座右铭忘得一干二净。松开刹车，车子不再旋转，而是顺着一个方向横着移动，手也知道动了，轻轻地打着方向，挂进档位，适当的加减油修正着自己的方向。一点也不惊险，车子离路沿还很远很远就回到了自己的轨道，又开始静静地爬行。我明天还要帮朋友去拖结婚的东西呢。我还有这么多朋友，还有这么多亲人，还有兄弟姊妹。瞬间的失控让我差点忘记了自己。不过，失控的感觉真好。

高架桥下，没有雪。稍停一下，收拾好车内的东西。起步，出了桥底左转，车子又失控了，刚才的经过让我无比轻视这次小小漂移，谁知道前面就有一台抛锚的车，我的小银狮就狠狠地亲吻了它的屁股。车主很生气地来敲我的窗户，我摇下窗户，却看到车主一脸奇怪的表情，他弯腰看了看自己的后保险杠，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便挥挥手说，你走吧。莫名其妙的我看到反光镜中自己的脸，知道了答案。我那布满泪水的脸整个一中年失恋男阿，还一头红头发谁敢惹？爬行到家，下车看到前保险杠碎了一道口子。还行，明天就这样去朋友的婚宴。

空中的雪还在下，抬起头，脸上虽然已经没有泪水，风吹过还是让人感觉到泪痕的冰冷。拍打一下自己的脸，我径直走向那开着空调的房间的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