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高考这座桥

哪怕很多年没有考试,一到每年的六月份,朋友圈会被高考刷屏、电视会对高考进行报道、甚至广播都会为高考打CALL。

其实高考之于我没什么好讲,一个农村孩子通过一场笔试,幸运地拿到了进城的入场券而已。

然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从前的几个同学,想起他们与高考休戚相关的过往。

1.陈雪

陈雪是我初中同学,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我们那一届班主任是刚从师范学院初出茅庐的毕业生,一心想着把班上的优等生悉数送上县里的重点高中,三年后再送进高考的考场。

然而陈雪的父母并不这么想。陈雪父亲长年卧病在床,仅靠母亲一个劳动力维持生计确实相当吃力。当年中专毕业生还包分配,陈雪的父母想着孩子读几年中专,出来直接分配到单位领工资,马上就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至于大学,那样的打算实在太长远,如果考上大学后又是好几年的学业,劳动力的变现遥遥无期。如果没考上,谁也不知道要把孩子安顿到哪里。当下生存压力步步紧逼,远虑敌不过近忧。老师几度登门劝说,始终没能换来陈雪未来高考的机会。最后,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去了高中,而像陈雪这样的孩子,高考于她再无关系。父亲在陈雪考上中专的第二年病重过世了,同年国家取消了中专毕业生的分配政策。谁都不知道,她哭着恳求父母让自己上高中而被拒绝的那一瞬间,不,也许是在更早之前,在她父亲卧倒在床时,她的人生就已经被悄然改变了方向。

2.李冬冬

李冬冬和我一起如愿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和陈雪一样,这是一个特别努力的农村孩子。和陈雪的家庭不一样,他的父母特别欣慰自己的儿子上了高中。这意味着鲤鱼跳龙门的长远大计迈出了第一步。那个时代的农村,大家过着一样的生活,日出而息日落而作,地里刨食、看天吃饭。活得异常吃力还常常斗不过坏年景。有的农人求强,希望培养出尽可能多的新晋劳动力来抵御生活的风险;另一些农人求变,希望自己的下一代可以坐进办公室,免除风吹日晒的劳苦就获得稳定的收入。李冬冬的父母便是选择求变策略中的一员。这种策略需要维持多年只有付出没有收获的生活,对本来资源就极为贫乏的农人来说,这是一笔只能赢不能输的大赌注。全家求胜的压力全放在十六岁的李冬冬身上,这个瘦弱的少年于是常常板着一张老成的面孔,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负重和隐忍的表情。他在学习上一直很用力,成果却很随机。放松一点就考得不错,紧张一点就一团糟。

高考前,李冬冬全家如临大敌,父母比以往更频繁地找孩子谈心,强调一直以来的中心思想:“一家子付出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关键时刻,你一定要赢,不能失去改变家庭命运的这个机会!”后果可想而知。落榜的李冬冬甚至拒绝了复读,用他的话说:“就算我爸妈不靠谈话来增加我的心理负担,这个家庭的情况、一家人的行为,就已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我早就垮了,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结果。”最终,这个家庭永远失去了期盼中那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3.刘秀

高中和我同班的刘秀与李冬冬或陈雪都不一样。他可以算是后进生,但又和一般的学渣不一样。他在美术、音乐这种“选修科目”上的表现非常出众,对必修的文理学科则兴趣寡淡。以他的文化科成绩,是很难考上比较体面的大学的。他也一早就放弃了传统高中生的“打怪”路线,萌生要去学美术、通过艺考进入高等学院的想法。刘秀的父母是县城里最传统的那一拨读书人,在政府里当着普通科员,大半辈子都围着小小的县城打转,骨子里看不起以艺术为生的“戏子”、“画工”。能混到画家级别的人才毕竟是凤毛鳞角,想到自己的独子未来可能要以落魂画工的身分度过余生,刘秀的父母就不寒而栗。这种自毁前程的思想肯定是要及时镇压的,于是,刘秀的曲线救国、艺考上大学的想法也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后来,悬梁刺股狂补文化科的刘秀一次次被考试成绩证明他不是读书的好材料,通过高考勉强考了个三流大专,毕业后碌碌无为。同年成功通过艺考进入大学的同学,他们的职业都有着让刘秀父母闻之就肃然起敬的名称——美术老师、服装设计师、平面设计师、动画师……没有一个成为刘秀父母想象中的卖不出画就无以为生的落魄“画工”。


二十多年过去了,对许多人来说,高考已经变成了非走不可的阳关道,而对曾经的我们来说,它是一座那么珍贵而脆弱的独木桥——珍贵得像是从天而降的生机,脆弱得承受不了一点生活的压力。我想,在现在的很多地方,高考仍然是这么一座千军万马要为之冲锋陷阵的独木桥。

我的这三个同学的人生,像大多数人一样,没有逆袭或沉沦的戏剧性转折,只是活成了普通人的样子。他们在家乡的小镇上过着平凡的生活,就像我在遥远的城市里,过着一样平凡的生活。

但是,这个世界由大多数普通人组成,既然它并没有因此变得不堪,那么,成为一个普通人,也不会是一个可耻的选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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