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牌旧事（之）孙太太（六）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

1983年，石牌农村终于分田到户了，政府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于是有胆大的石牌人开始出外开创先锋。此时，孙玉珍的四个孙子两个孙女都有了自己的家，重孙们一茬茬出生长大，孙玉珍的称呼也由孙嫂孙姐孙妈涨到了孙婆婆孙太太了。

1987年，孙玉珍打听多年的娘家有了消息。说弟弟毛豆在日本人投降后参军入伍，退伍以后回到磷矿当了公家人吃上了商品粮，现在弟弟毛豆已经退休了，儿子也是某单位的一个小官，而孙玉珍的父母都已过世多年。随后的某一天，一辆小车把孙玉珍接到了磷矿，孙玉珍随弟弟一家拜祭过父母，与弟弟促膝 长谈一别几十年之种种悲喜经历，哭哭笑笑不觉一宿过去。因挂念几个年幼的重孙，孙玉珍拒绝了弟弟的一再挽留回到了石牌。

第一批外出谋生的石牌人靠祖传的磨豆腐的手艺在外面着实发了财，90年代初，基本上石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亲帮亲友带友的出门走上了发财之路，于是，家里留下的就多是老人和孩子。孙玉珍也是浩浩荡荡的留守大军之一。为了孙子们的发财梦，她竭尽所能耗尽心血。

1994年，孙玉珍的儿媳妇去世，孙玉珍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弟弟毛豆来看过几次姐姐，姐姐一生无子无女，儿子儿媳已先她一步走在了前面，介于现状，无限忧虑。。。。。。于是在某一个春节，弟弟毛豆的儿子去了石牌孙玉珍的家，而此时，孙玉珍的几个孙子都在争着要孙太太留在自己家帮忙看家带孩子。孙玉珍的侄子按照父亲的意思提出要把孙玉珍接回磷矿，并承诺会为姑姑养老送终。

孙玉珍的三孙子王家福此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要把孙玉珍接到自己家，当着一大家的面和孙玉珍侄子的面许下承诺，会为孙玉珍养老送终替父母尽孝。于是孙玉珍留在了王家福的家里帮忙带王家福的一儿一女。侄子也就不好再说。

1998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孙太太坐在院子里摘韭菜，腿边的灰毛小狗卧在她的腿边，细小的狗尾巴在地上来回摆动，孙太太突然感觉到头晕，仿佛看到孙子王家福新盖的两层小洋楼在来回摆动，于是准备站起来，结果一头栽倒在地。惊恐的小灰狗一阵狂吠，重孙子重孙女赶紧扶起太太，喊来一墙之隔的孙太太的小孙子夫妇，用一辆板车将孙太太送到了石牌卫生院.。

孙太太中了风，半身不遂，躺在了床上。王家福两口子从外地赶回家时，孙太太的两个重孙正在给太太喂饭，孙太太内心愧疚，竟是落下泪来。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的确是有道理。孙太躺在床上，最初，孙子孙媳还递水喂饭，端屎端尿，天长日久终是心生嫌恶。99年春节还没结束，匆匆准备出门继续做买卖。楼房后面有一间牛屋，因为没有再养牛，就空置出来了成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于是被收拾出来，孙太太住进了后面的牛屋。他们在前面院子里的厨房留下了三十来斤大米，半蛇皮袋麸皮（家里已经没有喂猪了），半壶吃剩的油，挑了一水缸的水，交代了几句隔壁弟弟帮忙照看之类的话，一把大锁锁上了楼房的大门，然后带着一儿一女扬长而去。

村里于是经常有人听到孙太太在后屋呼喊:哪个好心人啦！帮忙接个福啊！递口水我喝一哈啊————甚至有时候看到饿极渴极的孙太太手里抓个小凳爬到前面院子里的厨房舀水喝，也许无法生火做饭还吃过大米麸皮，这些东西在59年的时候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命疙瘩啊！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孙太太的最小的孙子孙媳为什么就没有听到过把他们一手带大还帮他们照看过孩子的婆婆的呼号？？

村里好心的人们于是今天这家送一顿，明天那家端一碗，孙太太倒也没饿死，隔壁的李太太每天都要抽空去看看可怜的老邻居，给她端上一碗吃的，陪着这个老姐妹聊聊天。。。。。。

极爱干净的孙太太因为要上外面上厕所，结果又从床上摔了下来，雪上加霜，终于是瘫痪在床不能动弹了。每日就眼睁睁的巴望着有人到她这屋里来。。。。。。

挨过正月，迎来一场雪，这寒冷的倒春寒将隔壁李太太隔离在了离她家十几里的她瓦瓷的姑娘家。两天后李太太回家后直奔孙太太的屋里，只听得李太太一声呼唤:孙姐呀！你这是什么时候去滴呀？

孙太太死在了这天寒地冻的早春，不知是饿，是冷，还是。。。。。。

李太太用热水洗净孙太太脸上的污渍，帮孙太太梳顺那杂乱的头发，换掉散发着臭味的破衣服，喃喃道:孙姐，你那么爱干净，从来都是将衣服头发收拾的利利索索，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放心吧，我会帮你。。。。。。。围观之人无不潸然泪下。

孙太太的葬礼很隆重，孙儿孙女外孙外孙女重孙重孙女，浩浩荡荡的送葬大军。。。。。。得到消息的娘家侄子匆匆赶来时，孙太太已化为了一捧骨灰。。。。。。谁也没有对他提及孙太太死之凄惨！也许，连孙太太自己那已混沌的记忆也已记不得她自39年为躲避日本人流落到此，幸得李氏收留，在这个王家，足足六十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