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

去年冬日某晚，妻来电说乖乖死了。我很惊诧地啊了一声。妻说乖乖一个月前在老家被野狗咬伤后，便一病不起，不吃不喝了。电话里妻的声音有点惋惜和伤感。放下电话，我沉默良久。

乖乖是家里去年暑假期间领养的一只小狗。

对于养小动物，我是有点怕了的。小时候家里鼠多为患，昼夜肆行无忌。所以家里每年总要养一两只猫。在我的记忆中，左邻右舍也都养了猫，大概情形与我家相同吧。家里哥和姐长我甚多，玩不到一块，这些可爱的猫儿就成了我的良伴了。放学回家，书包一扔，第一件事便是喵喵喵地呼唤这些良伴。呼声甫落，猫儿们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向我雀跃扑来。坐在门槛上，猫儿们便缠绕于膝前脚后，或打滚撒欢，或厮磨舔舐，或蹲坐一旁温柔地盯着我然后温顺地叫着，像是在问我这一天都上哪里去了。这情景现在想起来也还软软的。

但不幸的事情总也在发生，每年家里总会死去一两只猫儿，或夭折老死，或为野狗所伤，或莫名失踪。每只猫儿的离去都让我伤心泪流，几天都缓不过来，像是失去了至亲至爱。

小学毕业后，家里送我去外乡读书，距家约二十公里，现在驱车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路途，在当时，坐车一路颠簸却差不多要半天，后来又去了县中，离家就更远了。跟家里的猫渐渐也就淡了那种亲昵和牵挂，但那种类似于生离死别的伤悲却阴影般留了下来。

去年暑期，妻一好友说她家的狗生了一窝小崽，妻当时就动了心思。回家一说，儿子马上雀跃，我本想反对，可上网查了查，发现养只小动物对小孩有诸多好处，也就同意了。我问道，过了暑假怎么办。妻子说，送到乡下老家去寄养吧。事情就这样商量停妥。

小狗来的第一晚，躲在阳台的角落里不肯出来，低声呜咽，分明是脱离慈母怀抱的襁褓婴儿，很是可怜。第二天，妻和儿子便出去买了狗粮衣服等，小儿用温水给小狗洗浴，小心将它擦干，为其穿上衣服，温柔地梳理毛发，百般呵护，殷勤讨好。小狗也渐渐活泼起来，房间客厅胡乱跑，弄得屎一堆尿一堆的，小儿少见的勤快，小狗弄脏了一处，他便用抹布擦拭一处。小狗长得十分乖巧可爱，一身浅棕色绒毛间着些白色，亮晶晶圆溜溜的双眼带着点可怜无辜，胖乎乎的身子走起路来象是打滚般，很是惹人怜爱。我们商量着给取个名字，儿子说，它这么乖，就叫乖乖吧。于是我们就乖乖乖乖地叫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乖乖便成了家里的一员，成了小儿的至爱，经常搂着抱着逗着玩儿，走哪儿都想要带着，偶尔放在家里，总念叨着，生怕它孤独着挨饿了。

暑假很快过去了，乖乖也要被送到老家去了。虽心有不舍，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在我们将乖乖关在老家屋里准备离开的那一刻，隔着玻璃门，我看到了乖乖伤心绝望的眼神，它一次次纵身扑向玻璃门，双爪在上面无助地抓挠着，发出可怜的哀嚎。我们为之动容，无法迈开脚步，最后还是我一把拉着眼眶红红的小儿狠狠心走了。一路上，我们一声不吭，我又体会到了儿时的那种离别的悲伤。

因为乖乖，我们回老家的次数明显多了。

刚开始，乖乖见到我们总是欢呼雀跃，围着我们前前后后地蹦跳，在我们回去时远远跟着，发出呜呜的哀声。后来，渐渐地像是不认识我们了，我们来了，它也只是远远的蹲着，偶尔瞄我们几眼，像是在打量一群陌路之人。

乖乖长得很快，变得又高又瘦，小时胖嘟嘟的可爱没了，右眼眶不知何时长了一块的赘肉，遮了大半只眼睛，身上一块块脏兮兮的污渍。儿子说，乖乖怎么成这样了？我们看着心里竟有些嫌了。就这样，慢慢地我们对乖乖的想念淡了，看望乖乖的念头也淡了。有时回老家，乖乖在野外撒欢没见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乖乖变得若有若无了。直到接到妻的电话，才想起这个可爱的小生灵曾经给我们一家带来过很多的欢乐和温情。

乖乖怎么成这样了？想起儿子的话，心里不禁充满了伤感和歉疚。或许从一开始领养乖乖就是个错误。我们就像是始乱终弃的薄情男子去招惹了一个未谙世事的单纯女子，和她开了个轻薄而无情的玩笑，致使其运途多舛，死于非命。我很理解乖乖后来对我们的冷淡，是啊，怎么能希冀一只如此可爱单纯的小生灵对复杂冷漠的人类保持其一如既往的真情？

某些时刻，乖乖伤心的眼神，可怜的哀嚎，纵身扑向玻璃门的画面会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不禁痴痴地想，乖乖在其不吃不喝的一个月里，有想起过我们吗？有想起过小儿吗？如果有想起，它是在念着我们的好呢？还是在怨恨我们无情的遗弃？

时隔一年，又值冬日，北方的冬日，虽开着空调，但没有暖意。记之，以纪念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