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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教星球事件之后一周。
歌舞伎町的夜晚,如同五颜六色的染料流过街道,使得几天前那场闹剧消失得几乎不留痕迹。失落的人们将烦恼抛弃,剩下寻欢、享乐的躯壳,在酒精中泡得苍白无力。
土方十四郎吐出一圈烟雾,将视线从梦幻笼罩的LED招牌上收了回来。
“真善忘啊,当初那副哭天抢地的德行转眼间就抛之脑后。”
“遗忘本身就是人类进化出来一种本能,如同壁虎在遇到危险时选择舍弃尾巴求生一样。再说土方先生不也属于苟且偷安的人吗,过失什么的不也没放在心上嘛。”
冲田总悟这个人,总能说得土方哑口无言。
“那么,旦那最近如何?”
土方皱了皱眉,“还能怎么样。那个家伙啊,适应能力是壁虎的N次方。”
“啧,不愧是空空荡荡的脑袋。”
土方不知道如何回答,便继续吞云吐雾。沉默笼罩了车厢,但过了一会儿,冲田又主动提起了话头。
“可是土方先生,上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什么意思?”
“就是不允许民众再私自找天人交涉寻仇,否则一概以叛乱分子处斩之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概还是害怕引起外交纠纷吧。毕竟现在幕府内部也正暗流汹涌,非常时期啊。”
“啧啧,真肮脏啊,大人的世界。”
土方将烟蒂熄灭后扔到窗外,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冲田见状,不赞成地皱起眉头。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土方先生因为一点儿口角把旦那打飞,那家伙会错过转变的关键时机吗?虽说旦的那玩意基本就是摆设,但还是——去死吧土方先生!!!”
“喂、总悟,等、等一下……”
哄——爆炸声从警车里传出来,玻璃和铁皮碎屑从浓烟中挤争前恐后地挤出来,散落在青石板的路面上。
今天晚上,“微笑”夜店的客人虽然不比平时多,但也不算冷清,时时可以听到觥筹交错和少女们的娇笑。只是角落一桌的气压明显比周围低,除了两个不长眼睛的新人,侍应生们都心照不宣地避开那里。
“我说银时,你真是彻彻底底地堕落了,已经堕落到两个00都缩回母体,从胸前鼓出来的程度——即使如此,你还要维护幕府的那帮走狗?”
十字青筋在额头若隐若现,但银时——不,现在是前凸后翘、饱满水灵的银子小姐,依然维持双膝并拢、面带微笑的端庄坐姿——如果忽略那笑容近乎咬牙切齿的话。
银子小姐啊,所谓女人,是像天鹅一样的动物哦,尽管水面之下在不停地挣扎扑腾,水面之上依然要保持优雅。
但是,本大爷为什么要听那个平胸暴力女的话呢?
想到这里,银子不耐烦起来:“我说客人,谴责别人之前,能不能先把放在人家腿上的手收回去——会被砍掉的哦!”
“不是客人,是桂。银时,我虽然很理解你的鸵鸟心态。但鸵鸟之所以将头埋进沙子,不是因为妥协,而是为下一次仰起高傲的头颅做准备啊。”
“完全不明白你说在什么,混蛋。手,拿回去啦。”
表面上看起来一副疏远自律的冷感模样,实际上桂这个人手心总是又潮又热,讨厌极了。变成女人之后,似乎格外受不了这一点。
“银、银时,别攥得那么紧啊,会断的,手腕——”
“所以说,不要惹人心烦啊。”
“啊咧,可这里不是夜店吗?客人这么做不是理所当然吗?”
“理所当然个大头鬼啊,这里只是陪酒啊陪酒,笨蛋。”
一个少女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想要多做些什么,就再加一打醋海苔阿鲁。”
“以及阿通小姐的海报。”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少年加上一句话。
穿着不合体的燕尾服,像两个笨蛋门神一样守护在银子身旁的,自然就是神乐和新八了。
桂面看了看两个小鬼,双手收回袖中。“未成年人不允许出入这种场合。银时,你自己出卖色相也就罢了,居然还带坏小孩子。”
“不,他们两个已经没有再变坏的空间了。”
话虽然这样说,银子回过头来,敷衍地哄道:“喂,觉得闷的话,就去后面玩玩吧,没必要一直呆在这里。”
神乐和新八其实早就觉得无聊。来这里的客人不是喝酒就是划拳什么的,要不就是没完没了的聊天,一点儿刺激的画面都看不到。他们两个果真就吵吵闹闹地走向休息间。等两个小鬼一离开,桂恢复了平日的严肃模样。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银子端起威士忌自顾自的喝了下去。桂不喜欢洋酒浓烈霸道的味道,这些被时代淘汰的守旧派,通通喜欢喝清酒。
“喂喂,随便抢客人的酒喝,你到底有没有身为陪酒女郎的自觉。”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难不成是专门跑来看本大爷笑话的?不过也难说,本身也是闲得无聊的家伙。”
喝下去的烈酒变成嫣红的粉晕,脸颊上慢慢染过眼角。与男人时的下垂死鱼眼不同,变成银子之后,眼线却微微向上挑,慵懒的眼眸也显得湿漉漉的,里面的血色几乎流淌而出。
桂垂下眼皮,似乎想避开这份咄咄逼人的妖艳。
“辰马已经前往宇宙深处找特效药去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消息。所以恐怕还得再忍耐一些日子。”
“哦,这样啊。”
银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与其说随遇而安,不如说随波逐流,他向来很少将自身的舒适安全放在心上。目前这场事故中除了自己,周围人并没有再受到伤害,那么也就没什么着急的了。
“随便吧,目前也没什么不方便,除了每个月的那几天——干嘛脸红啊,笨蛋。”
“说笨蛋之前,先审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大脑吧。真受不了你这种粗神经。再说,假如现在的情况被那家伙知道了……”
酒精带来的迟钝感,令银子舒服地半阖起眼,仿佛沐浴在阳光下的懒猫。
“不是正忙着毁灭世界吗?那种中二病人,哪有功夫找我这种小人物的麻烦。”
“……,你真这么想?”
“嗯?什么怎么想?”
“呃,算了。反正你们两个的事,外人说不清的。”
“切,什么啊。”
银子浸在暖洋洋的混沌中,一边说着含糊不清的话,一边用小腿蹭了蹭正在絮叨什么的家伙,“喂,再去给我买杯酒。”
没想到桂却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居然往后挪动了一下,啼笑皆非地嘟囔了一句:“你这家伙,是在挑逗我吗?”
“怎么可能!”
“话说回来,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和我上床呢?”
“胡说八道什么啊。”
银子心想,谁让你留着和老师一样的发型,光是侧脸的轮廓都会让人萎掉好不好。出于这个原因,他对桂的靠近一直都很排斥,大概是无法忍受那种油然而生的荒谬感。
不过呢,这次赶跑桂的不是银时的打骂和嫌弃,而是某警察组织忽然闯入的例行检查。
“切,跟得真紧啊。”
在逃跑之前,桂不忘留下一条警告:“不过,还是不要惹那家伙为好,否则那人疯起来是谁也拦不住的。”
下
“喂喂,瞳孔又放大了哦。你这个态度,真的不怕被人投诉吗?警察先生。”
银子倚在沙发上,无所畏惧地仰视着那张脸色铁青的面孔。
“你可真行,一眼看不到就跑来惹事。”
“胡说,本大爷是在工作啊。这年头单身母亲可不好当,家里还有两个青春期的孩子,一个叛逆逃家,另外一个呢又是没出息的死宅。”
喂喂,少给自己加八点档的人设了。
土方的头脑是一台运行严密的机器,里面整整齐齐咬合着各种齿轮,传送着责任、理想和前途之类的奥义。只是这台机器碰到随心所欲的对手,时不时的也会短路。
沙发的一边塌了下去,他心事重重地坐了下来。与此同时,银子却坐直了身体。这人身上有那么一股儿劲,让人不得不认真面对,甚至有点想逃开。
这种久违的压迫感,他以前只在一个人身上遇到过。
“我说,警察先生——”
“就在昨天,柳生家受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嗯,想说什么?”
“你刚才是说柳生家……”
银子的身子不知不觉前倾过来,土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忽然间有点结巴——那单薄的浴衣里面什么都没有,透过领口可以看到白花花的一片。
“等一下,你、你这样就出门了?”
“什么啊?别岔开话题。接着说柳生家的事。”
银子难得认真起来。作为幕府势力的一支,柳生家族长期以来都与上层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只是由于没有男性继承者,影响力逐渐式微也在所难免。但如论如何,公然挑衅柳生四大天王、并且一夜之间将其全部放倒的狂徒,在江户也没有几个。
墨镜、耳机,以琴弦为武器的男人……
听了目击者的描述后,银子托着下巴陷入沉思,这种打扮的武士,听着有些耳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到底是在装傻还是怎样?”
土方忍不住扶额,虽说真选组的动乱已经过去两年,但那种程度的对手,转眼就忘记了吗?
“哦哦,原来是他。”
银子总算从千头万绪中拣出一条线头——可就算是那个什么河上,能一招秒杀九兵卫,实力也太夸张了吧。
“还有另外一个人,中华式辫子,打着伞。”
“哦,这样。”银子忽然觉得胃口有点紧缩,隐隐刺痛。
已经说完了该说的话,原本应该告辞的,然而土方犹豫着,不知道另一句话该不该说出口。
“我说,万事屋……”
银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摆出送客姿态:“非常感谢,不过很不巧,今晚在这桌的工作已经结束。警察先生,要换下一局的小姐姐吗?”
“啧、不用了。”
土方眉头轻蹙,随意掏出钱包,银子抬抬下巴:“不好意思,请去吧台结账。”
“不,这些是给你的。我说,你这家伙现在外表看起来毕竟是个女孩子,所以——能不能讲究一点儿?”
“啊?”银子莫名其妙地盯着面前的钞票。
“去买些那种、那种西式的东西吧,笨蛋!”
“喂,说别人笨蛋的才是笨蛋呢。警察先生这么没有教养,难怪至今单身。”
换成平时,土方自然是要还嘴的,然而他今天没有那个心情:“知道了。不是说已经下班了吗?快点回家吧。”
“什么嘛。”这种敷衍的口吻。
按照平时,银子肯定会吐槽对方又到了厌倦期,可是现在他比土方低了一头,气势上输了一头不说,对方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地瞧见他的衣领。
在那深沉而火热的目光中,他觉得前胸忽然变得沉甸甸的,仿佛注满了铅块。
咦,奇怪,这是什么感觉?
后来,银子决定去买一些女性内衣。
因为受到的视线骚扰实在太多,无论白天出去闲逛,还是晚上去居酒屋上班。毕竟现在夏季浴衣里面不穿西式内衣的女孩子越来越少见了。
奇怪的是,这些视线除了让人恶心之外,却没有带来那天的悸动感。银子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女性的身体真是奇妙。
由于出门很早,购物街上行人不多,商店也似乎刚刚开门,没有其他顾客,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子,正在打扫卫生。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唔,想随便看看。”
“好的,那请您慢慢挑选。如果看中哪一款,我可以帮您拿样品。”
银子的目光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天使胸罩’、‘恋爱胸罩’、‘女王胸罩’和‘T恤胸罩’上滑过,很做了决定。
“不好意思,拿最便宜的就行。”
“小姐,放心吧,我们这里都是价廉物美的商品,款式也很舒适,即使是京东的女郎也喜欢这种牌子哦。这款怎么样?”
银子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以,就这个吧。”
“请去更衣室试一下吧。目测的话,尺寸不一定准。”
“不用这么麻烦。”
“那可不行,一定要好好挑选。再说了,买东西这种事怎么嫌麻烦呢?无论是内衣也好,生活也好,都应该认真对待呢。选内衣就像选男朋友一样,一定要自己感觉到舒适,有种就是它了的感觉。”
“这、这个……”
银子不情愿被推进狭小的更衣室。说来奇怪,无论男人时候也好,还是变成女孩子,他都不喜欢照镜子。那明亮亮的东西简直太要命了,一旦和它认真对视,伪装之下的东西就会无所遁形。
如今,乱蓬蓬的卷发变得短了,终于柔顺地贴在耳畔,发梢向外翻翘着,正是一个时髦俏皮的模样。可银子知道,在那娇憨柔弱的外表下,分明藏着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你其实……真的是鬼吧?
胡说八道。
银子没好气地脱下外衣,乱七八糟地扔到地板上。后扣式的内衣并不好穿,手忙脚乱地弄了半天,差点被挂钩扎近指缝里。
这种外国货真讨厌啊——好怀念过去和服里没有内衣的时代啊。所以说,有时候假发他们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喂喂,人家攘夷志士的伟大抱负可不是为了让女人都不穿内衣。
也许这也是一部分原因呢。毕竟现在很多美人都肯和天人睡了……啊啊啊,好讨厌啊,这种一旦独自面对镜子就忍不住自言自语的习惯。
嗤——
银子忽然停下了动作,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就像感觉危险降临前的蜘蛛。他敢肯定,自己的耳朵绝对没有出毛病。
这个昏暗的密闭式空间,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谁躲在那里?混蛋!”
银子的动作永远快过大脑和嘴巴,在喊出这句话之前,已经一脚踹到镜子上。
少女的影像瞬间破碎成无数片。昏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灯光下渐渐显出轮廓。
“啧,你真是越来越迟钝了,银时。”
银子后退了两步,仿佛被空气挤压似的,缩在了墙角里。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摸,偏偏洞爷湖并不在身边。
“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啊。不过偶尔这样,也不错嘛。”
冰得仿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手伸进了内衣里,充满恶意地揉捏着。然而比那手指更冷的,是横在脖颈动脉前的薄刃。
“乖。就这样,不要动。”
那人的膝盖顶进两腿之间,然后粗鲁地分开,那只刚刚蹂躏过前胸的手,又伸进下面。
然而下一刻,银子的膝盖狠狠地上抬,那人并不避开,只是掐住他的咽喉。于是后者就像被咬住的猎物一样,身体渐渐瘫软了下来。就在迷茫漫上红眸的一刻,对方却忽然放松了桎梏。
“切,难得找到一回优势,矮子。”
“喂,以前也是老子赢得比较多吧。”
那人虽然放松手指,但却并没有离开银子的脖颈,反而慢慢摩挲起来。“银时啊,你果然还是一个废物。从前、现代,将来。”
银子尝到了烟草的味道,那种颓废的、传统的、令人绝望的呛人味道。于是,他闭上了眼。
胡说八道。
夜色从天空泼了下来,街道被溅上深深浅浅的黑暗。
银子独自走在路灯下,肩头披着紫色的浴衣,手心里却握着一个药瓶。那人临走时说了一句,要不是怕死,可以试一试。反正已经是废物了,当回试验品也无所谓。
将所有的好意都能歪曲成一个恶毒的讽刺,这也算个本事吧。
可恶的矮子。
然而路过某个屯所时,看到那块笔体方正的木头牌匾,忍不住驻足停留了一阵儿。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就像某个顽固不化之人的信条。
僵硬、认真,值得敬佩。
银子的心忽然软化了下来,相对应的,他攥紧了手中的药瓶——敢说本大爷是废物的,统统切腹去吧。
老子我,可是白夜叉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