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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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舅在我们那是舅舅的另一种叫法。今天说的这位母舅和我没血缘关系，他真正的身份是我们小区的看车人兼楼下菜场老板的小舅子。每个人都认识他，没几个知道他姓谁名甚，只是跟着叫母舅。母舅约莫50岁，又小又瘦又黑，依我爸话说就像一只秋蚱蜢。母舅有个老婆腿脚不利，吃份低保。上高中的儿子倒是白白净净，沉默寡言的。

      自打我住进小区母舅就在车棚看车，车棚不大，进门角落有个小房间是母舅24小时值班室。棚里放的大都是电动车，零星有几辆自行车，母舅就成天和这些钢铁塑料组合物及它们的主人打交道。母舅很会摆车子，他记得每辆车子的主人，记得每辆车子的位置，甚至记得车主人上下班时间，总会提前把挪到门口，方便急匆匆的上班族赶路。就算夜里两点回来，你敲敲值班室的玻璃，母舅会很快起身开门，放车，丝毫不用担心车无定所。

        我也有辆电动车放在车棚，每月30元管理费，每天在车棚进进出出，每次都看得到母舅在车棚转来转去。时间久了，我和母舅并未更加熟稔，依旧是溜车进棚，母舅就迎上来接住车把，我跳下车，头也不回，扬长而去，第二天取车时我站在门外，母舅推车出来，我骑上车一溜烟赶上班。我和母舅基本不说话，最多笑一下。当然，这并不奇怪，他好像对谁都一样。只是人对他可不一个样。前楼李胖子近些年攒的钱和他肚子上的肥肉一样与日俱增，气性也越发让人避之不及，大清早就听见嚎叫：死母舅，车子放那么里面，拿得出来呀！耽误我事，你就死得快！＂母舅一边嗫嚅：你昨夜间又没说今早要早出门，一边推走那些挡路车，几分钟后，李胖子的车被移出来，骂骂咧咧倒还又耗了几分钟。中楼张大妈非常荣幸地被儿子媳妇请到城里带孙子，刚开始干劲十足，时间长了，聪明的张大妈发现城里生活绝不限于孙子和家务，还有麻将、广场舞等等让人血液沸腾的新奇玩意，于是乎椅子上的孙子总是被她推到车棚里：母舅，帮我看一下；母舅，帮我喂下饭……母舅笑笑，抱起孩子转起圈来煞是高兴，竟全应承下来。后楼的陈大姐是家中总管，事无巨细一概包办，所幸有个免费助理一一母舅。时不时听见她喊：母舅这些纸壳子帮我拿去卖了。母舅等下跟我提两只西瓜上来。母舅这沙发我不要了，你跟我搬走吧。母舅又是嘿嘿一笑，马上就行动。

      日子就如流水毫无知觉的向前，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车棚门上贴着一张告示，大意是车棚母舅不租了，换成前楼朱三两口子租。我心里一紧，而后又释然，谁租都一样，反正拿钱做事。

        朱三人高马大，却全然无用，对着浓装艳抹的老婆从来都矮三寸。也是，朱三老婆嘴利舌快心眼活，刚接手车棚就毫不犹豫地将管理费升到40块，还放出话来，爱停停，不停有人排队停。一大热天中午，陈大姐家爸爸来了，想着把车停进棚里，免得待会出来屁股享受铁板烧的滋味。朱三老婆闻言，眉毛一挑，腮边肉直蹦太阳穴，嘴巴一唆，噼哩叭啦叫起来：你又不是我这的车，自己这里的人都停不下，要放棚里也可以，两块钱一次，过一下就得走，别人还要放呢……＂陈老爸看着空荡荡的车棚，摸出两个硬币丢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走了。从此以后，陈大姐见着朱三老婆也完全复制了她爸的表情。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电动车的重量，车又挤得密实，挪起来十分艰难，稍不注意小腿就挂一口子。气愤的是当你满头大汗，右手扶着自己车子，左手稳着旁边车子，甚至还得腾出脚勾住侧边另一辆摇摇欲坠的车子时，朱三就似笑非笑地蔫在门柱旁，仿佛看着一出意料中的好戏。屡次之后我终于向老爸说起：朱三怎么弄车棚的，不帮摆放不说，还有点看笑话的样子，原来母舅可不是这样，为什么母舅不租了？老爸摇摇头说道：母舅也是没办法，赚的钱不够赔的。原来，数月前的一个夜里，有贼偷了棚里一辆电动车，这车正是李胖子的，李胖子不依不饶非逼母舅赔3000块钱，六成新的车子得了个原价，很长时间李胖子说起来都手舞足蹈，深觉自己英明了得。听说母舅倒没表现什么异常，人问起只是两句话：我没守住车子，没有什么可说的。之后再见母舅，他正拖着一辆板车在运菜场垃圾，烂菜叶，霉冬瓜堆得比母舅还高，污水滴滴嗒嗒从车缝漏出来，溅得满脚臭烘烘。母舅看见我还是笑笑，一句话不说。看着他弓着背往前挣着走，感觉胸口有点堵，人有点发怔。

        一年之后，朱三的租期到了，小区的人也松了口气，这一年骁勇善战的朱三老婆已让许多人呆若木鸡，木鸡般的朱三又让更多人如坐针毡。棚顶的铁皮很有几块思想叛逆随风出逃了，墙上的铁栅栏也大都锈得苗条，手一碰瑟瑟发抖，锈屑纷纷扬扬四散。棚里的车越来越少，有人情愿上三把锁，有人干脆把电瓶焊死，有人索性就直接把车丢在过道来个听天由命，左右这棚已快无朋了。

        前几天，忽见到车棚前堆了一卷新铁皮，张大妈笑眯眯正抱着孙子往里走，我也探头一看，母舅又在挪车子，旁边陈大姐叉着腰指着母舅，她可不是要母舅去搬纸壳子，而是扬着大拇指满是钦羡说道：＂母舅，你的崽好出息，竟考上重点大学，好福气呀！＂半晌也没听见母舅有个回响。陈大姐依旧喋喋不休，我一个字没听进去，只看到棚里排得整整齐齐的电动车仿佛闪着光朝我微笑，我也不禁笑了起来，挺直背，长吁一口气，慢悠悠朝家里走去。（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