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曾经是我八岁前最渴望去的地方。儿时的梦里总能看见那片朦胧的、却极美的地方。
这种渴望的萌生是因为五岁时爸爸拿回的那本挂历,挂历的封面就是一幅大海的景色。金黄偏白的沙滩,沙滩上棕色的沙滩椅围在大圆桌旁。桌上放着让人垂涎的紫葡萄,紫葡萄旁边放着一杯黄灿灿的果汁。就是那一杯那时叫不出来名字的果汁,成了我渴望的大海记忆深处抹不掉的印记。
我曾望着图片天真地仰着头指着杯子问坐在沙发上的爸爸:“爸爸,那个我也想喝!”爸爸扭头看着我,先是微微一笑然后对我说:“丫头,怎么想喝那个?”我不假思索地说:“看着好喝所以我也想喝!”爸爸没有说话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摸摸我的头说:“闺女,不要急总有一天爸爸会带你去喝!”
从那一刻,每天睁开眼看挂历成了我的习惯,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那是什么果汁,并在海滩上喝到它,我才明白了多年前我无心的一句话,带给爸爸的是日复一日的起早贪黑,只为了能让我早点喝上香甜的果汁,爸爸每天都努力地工作。
十一岁时,我的家搬到了一个离海很近的地方。这里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滩上有白色的、踩上去软软的沙滩。晴朗的日子里,晚饭后全家会悠闲地走到海滩边,吹着湿漉漉的海风,悠闲的在海浪声里说笑、嬉闹。
大海真得好近,任何时候只要站在阳台上向西眺望,一大片蓝幽幽的海就出现在眼前。闭上眼就能听见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听到入迷处清脆的鸣叫声会穿进来,于是仰起头就能看见海面上空飞翔的海鸥。这一刻,你会发觉整个人仿佛被净化般,心里只有眼前的一片海,还有海面上盘旋飞翔的海鸥!
那时的海仿佛是散发着恬静气息的姑娘,海水蓝幽幽的、沙滩纯净得可以无拘无束地躺上面。
我还记得那时每次我都把鞋子拎在手里,赤着脚走在沙滩上。每到这时脚下的沙滩暖暖的、软软的,于是你会感觉像沙粒在给你的脚瘙痒,而这时的我会忍不住咯咯地笑,即便如此也不舍得离开沙子的抚摸,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笑着。
走在身旁的妈妈看着傻笑的我,脸上会露出纳闷的表情,于是会对一侧的爸爸说:“你看,你家大丫头也不知在傻笑什么!年轻就是好啊!”爸爸每次都笑而不语,目光里流露出的慈爱像一缕阳光照进我的心里。多年后只要想到家乡的大海,我就会想到爸爸那时的笑容。
长到十七八岁,背着行囊来到读大学的地方。这里是没有海的,于是,想家的时候不仅仅有父母,还有那一片幽蓝的大海。
很多次家乡的大海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里最显眼的是那一片白色的沙滩。而我一边挽着爸爸的手一边挽着妈妈的手,三个人都开心地大笑着。耳畔是海鸥地鸣叫声,脚下是软软的沙子。每次从梦里醒来眼角依旧含笑,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
然而那时虽然想家会哭,但是却从来不担心,因为等到放假后就能回到熟悉的、有一片大海的家乡。回到家后依旧可以依偎着父母亲,吃着妈妈煮得好吃的饭菜。那时傻傻地、竟没有担心过这样的日子会有多久。
家西头的海,每到初一或十五时我最喜欢去。走进海滨浴场的大门一直往北,那里每到退潮时就会露出一大片礁石。礁石上那时很热闹,礁石上有大小参差不齐的牡蛎,牡蛎很新鲜用工具剥开硬壳直接扔到嘴里,滑嫩的感觉里带着鲜香;有黑色的、形状椭圆的海虹紧紧的挨在一起,大的、小的就像怕冷一样紧靠着;在靠近礁石的底部会吸附着很多海锥锥,这些海锥锥有的半指长,有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在海虹和牡蛎占据的半壁江山里,赶海人是看不见它们的。只有在礁石藏起来的日子里,人们才会有空捡拾这些小东西。拿回家处理干净,简单煮熟后就是不错的下酒菜。
这样的日子美好而快乐,我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成为长久,却不想应验了那句“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在我读大学的第三年,家西头的海被改建成了港口。
当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难过了一晚上,睡梦中出现了一个个画面都是沙滩破败的景象。沙滩上到处是大坑,无数的沙滩椅四处散落破损不堪。醒来后,心里苦涩又焦急,担心曾经的沙滩再也找不到了。
然而事情没有因为我的焦虑而停下来,很快那片平时游玩的海滩被封闭起来。再次站在阳台眺望,从北到南足有20里的海滩都成了封闭区,以前抬头就能看见的美丽海滩,如今被一堵高高拔起的墙围着,墙里沙滩上遍布着一座座高高的塔吊。
海滩变成港口一年后,更大的打击向我袭来。一向身体健康的爸爸突发心梗住院,又在我没有一点准备时撒手而去。人们常说人生就像行船有时逆风有时顺风,可我的人生就像突降的狂风暴雨,直接将载着我的大船掀翻。我在风浪里挣扎着,泪水汗水落入风浪里影都看不见。
爸爸离开了,满是回忆的海滩也成了过去。可是人就是这样放不下,只要回家还是喜欢站在阳台上眺望。昔日蓝幽幽的海水里填出一条长长的堤坝,白色柔软的沙滩上立起一排排塔吊,红白相间的它们迎风立在长长的海岸边。
实在思念爸爸时,独自走到气势恢宏的港口大门,像一个傻子一样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扬起灰尘的大货车出出进进,心里弥漫着心墙倒塌时的灰尘。虽只是一门之隔却已经是不能跨入的独立空间,原来这就是咫尺天涯!
前段日子从外地回来,洗掉一身灰尘后心里又惦记起数月不见的海滩。
再次站在海滩前,心里升起莫名的伤感。眼前的这片海啊,海水依旧很蓝!海浪澎湃着奔向海滩,耳畔咸湿的海风吹乱了头发,也吹乱了无处安放的心。
终于我再次走进记忆里的沙滩,我走遍不在平滑的沙滩每个角落,再也寻不到曾经的画面。眼前被分割的七零八落的沙滩,再也不复曾经的洁白平整,这些凹凸不平的沙坑就像扎在心里的刺,随着年轮只会越来越深。
许多年后,我站在围墙里的沙滩上,耳畔的海浪声、脚下的水泥路,我知道曾经地沙滩消失了。就像我记忆里珍藏的记忆一样,它们都是我梦里的东西。人生是一条只能前进而不能倒流的长河,趟在河水里的我们没有回头的时间。
我的父亲,一直放在心里最深处。家,一直都在活着的有生之年!这些不会因为沧海变换、更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消散,我珍藏的一切就那样安静地等待着。
抱着这些痛并快乐着的回忆,却让我更加依恋着那片海,毕竟那就是家在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