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天青,淡若君子之交 --- 伦敦行之大英博物馆瓷器展

朋友说大英博物馆三天三夜都看不完,你一共就在伦敦待一个周末就别凑热闹了。可自从看了《台北故宫》的纪录片,心里一直痒痒。虽然在纪录片里,我第一次系统地了解中国瓷器的历史,却觉得无比亲切,怎么看,都觉得瓷器的精润简和中国传统天人合一的思想完美统一。既然一时不会去不了台北,而那些娇贵的瓷器,除了台北故宫,最大的收藏地就在大英博物馆了。

清末时期西方开始流行东方饰物,贵族家中皆藏有瓷器,戴维德勋爵从18岁开始接触中国陶瓷,亲自往返中国寻宝,清宫流失的瓷器宝件很多被他买走。据说他一生收藏中国瓷器逾1700多件,虽然大英博物馆二层的戴维德展厅已经挤满国宝,应该还是有一部分未现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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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汝窑 鹅颈瓶

这一次大英博物馆游,我就主要想一睹传说中“家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的北宋汝窑真品。传说在北宋大观年间,宋高宗传旨要烧制新瓷。有人问皇上对釉色有何要求?当时正值雨过天晴,皇帝抬头望望天空,泼墨挥毫直点:“雨过天晴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 很多人可能会联想到周杰伦那首唱片大江南北的《青花瓷》,一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也是极尽温柔。只是仅仅隔着屏幕看到纪录片里的汝瓷,我就不得不折服在她石榴裙下。在我看来,如果青花瓷是江南角楼里走出的青葱背影,汝瓷却是珠帘深坐执卷添香的峨眉,自带一种沉静和温厚。不愧是宋代“汝、钧、官、哥、定”五大名瓷之首。

日本近来推崇的极简美学,和北欧一贯奉行的设计审美,都强调一色。一致的内敛反而是低调的出色。汝瓷,就深氤这一美学理念。不像华丽雕琢的唐三彩,汝瓷颜色单一,青灰胎、天青釉,明暗光影在一色中更能敏感被眼睛觉察,释放出柔和变化的美。而北宋瓷器仿自然线形,鹅颈瓶的流畅优雅,花瓣洗的简洁变化,更完全摒弃图案饰纹的干扰,毫无堆叠繁复的沉重和喧嚣。

南宋严羽的《沧浪诗话》说“……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看着汝瓷,会让人忍不住想到天空的色青而云薄,想到“镜中月水中花”。古人说汝瓷“似玉非玉而胜玉”,正是是“青如天,面入玉,蝉翼纹,晨星稀”。

“蝉翼纹”本是说它表面的开片处理,这些千丝万缕综合交错的纹线,既是人工创造条件刻意打造,却也同样是天时地利下机缘赐予,因为烧造时间长短温度变化都会影响最终的成品质地。《稗史彙编》说:“瓷有同是一质,遂成异质,同是一色,遂成异色者,水土所合,非人力之巧所能加,是之谓窑变。”汝瓷裂而无缝,光洁温润,这种矛盾反而神秘而诱人。而据说在日光下汝瓷薄如蝉翼,可见细小气泡如晨星闪亮,不过这个我是没有幸运可以看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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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德展厅入口处展品  汝瓷天青釉碗

古代汝瓷存留下来的不过60多件,而其中碗状器皿更是只有两件。大英博物馆戴维德展厅入口处的这一种汝瓷碗,就是这无价的二分之一。乾隆皇帝曾误以为之钧窑题词,但他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碗大难藏盘小易…愈大愈难守其器”。很多人说来大英博物馆看到我们自己的国宝身守异处,极为痛心。当年的清宫的后继者,怕是没有读到先祖的这句“愈大愈难守其器”吧!

一直喜欢玉,虽然并没有很贵重的玉饰。小学毕业在云南买了一只没有任何装饰的素镯子,甚至是有一道裂纹的瑕疵品。当时只觉得这一只通体混白只有一簇翠绿格外惹人怜爱。导游说裂纹可能是玉石开凿时产生也可能是手镯打磨时产生,总之裂纹附近还是很容易断的。我想想之前短命的几段玉缘,觉得即使再发生这个价格也没什么,就欣然入手。可是,就这一个,伴了我初中高中大学,再到研究生都快要毕业,依然是原来那个模样。

初中时觉得最委屈觉得过不去的时候,还握着我的玉镯哭过倾诉过; 后来觉得当时真矫情。只是现在除非剧烈运动,我24小时带着,慢慢也成了习惯,不觉得写字打字有什么不方便,反而它在手腕上成了一种安心地托付。总觉得彼此相处这么久,它既见证了我这些年岁,又不离不弃,是太大的缘分。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它只是躲在我右手袖子里,不抛头不露面。它值不值钱,倒也不重要了。

妈妈说玉能佑人,不仅因为其稀贵,更因之为石,亲近大地,质拙质朴。瓷器同样出自土地本源,汝瓷也可谓温厚内敛,含蓄质朴。在金庸先生《书剑恩仇录》里,乾隆送给陈家洛的佩玉上,刻着“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次见汝瓷,算是在成行台湾之前先了了一个小心愿。

而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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