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球场

      70年代,东郊这几个军工大厂,对职工家属的业余文化生活还是相当重视的。我们昆仑分别在15街坊和16街坊两个生活区,建了灯光球场和昆仑俱乐部。

      俱乐部建的年头更早一些。我们上小学时候,在里面开过各种什么先进表彰会,报告会。有次,昆仑小学开表彰会也用了这个地方,当时我爹在学校当个准领导,我从他手里亲自接过了一个表彰先进的塑料日记本,上面印了一只大熊猫,我爹给我发奖的时候不苟言笑,好像压根不认识他这个儿子。连我同学都看不过眼,我也搞不清楚是咋回事,郁闷了半天。我们在俱乐部还看过话剧,还有我们学校高年级同学自己排练的芭蕾舞《白毛女》。除此之外,俱乐部平常主要的任务就是放电影。

    其实原来放电影的地方挺多。最早在我们36街坊11号楼后面有一片空地,空地西临昆仑子校。夏天的时候就演过露天电影。我印象里有那么几部挺难忘。

    越南电影,主人公是游击队员阿山,里面有一段装神弄鬼的情节:“盯盯台,盯盯台,妖魔鬼怪快走开……”他晚上睡在炮弹壳子里头,而且稀里糊涂的从山上滚下了很多炸弹,炸飞了很多美国大兵。总之牛逼吹的很大。

还有黑白片子《苏修间谍落网记》,《半夜鸡叫》,还有什么《半块银元》,最令人感到恐怖的是宣传阶级斗争的,揭露旧社会地主阶级极其残忍,大意是用童男童女灌了水银给死了的老地主陪葬的一个什么片子。把49年以前的中国,描述得极其的黑暗。

    有了昆仑俱乐部以后,大多数老电影都在那里放映。电票在厂里头由单位派发,票少人多,只好到现场去混票。当时我觉得人生顶好的职业就是站电影院门口收票的。跟他认识,没票也可以进。新版的《侦察兵》就是在那儿欣赏的。俱乐部最大的问题就是可容纳观众太少。于是再建一个更大的灯光球场迫在眉睫。况且,左邻右舍的兄弟厂先后都有了自己的灯光球场,那玩意儿代代表着一个厂子的尊严, 嘴上不说,暗地的攀比肯定是有的。有点像现如今一个自称是负责任大国,好歹手里得攥俩颗原子弹,不然在各个亚非拉,东南亚兄弟跟前说不起硬话。所以,灯光球场它非建不可。

    后来昆仑仅凭一己之力,厂子内部上下通力配合,各个单位还抽出人员来义务劳动,不懂专业技术,多上几个人,多搬几块砖总是可以的,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把灯光球场捣鼓成了,像一只巨碗,嵌在15街坊一片苏式建筑围合里,看台还有二三十阶,最多能容纳5000多观众。放映室旁边的计时器,由厂里两个工人中间的“能人”研发而成,远看就像一只大号的上海牌手表,其精度一点儿不逊于西安北大街电报电话大楼上那只报时的大钟。

    最鼎盛的时候,昆仑球场曾经承办过中国篮球甲级联赛。我就亲眼目睹过巨人穆铁柱,代表八一队在场上玩了命的跑来跑去,总是落在一堆人的后头,而且投进一个篮也是相当的费劲。我一个小孩子家,当场就对超笨的高中锋战术表示了强烈的质疑。

    灯光球场还请来过全国红极一时的笑星姜昆和李文华。现场相声讲的啥内容我记不清了,散场倒是有印象:他俩没有今天所谓的助理,也没有特殊通道,演出结束后,被热情的观众包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半天脱不了身。平常都在黑白电视里看,哪有机会一睹真人呀,人们特激动。这让我想起《列宁在1918 》,列宁混在人群中的场景,列宁身边好赖还有个瓦西里。他俩人被裹在人流中缓步前行。李文华似乎在昆仑还有一个远房亲戚,只听见老头非常厚道的一个劲解释,“演出安排紧,下回一定上家坐,代问好”之类的客气话,嗓子比电视里还沙哑。听了这番话,俺在一旁感慨,真是一个好老头哦,这么平易近人。

    这些比赛,演出,总体来说还算稀罕。灯光球场平日的任务还是放电影。那个年月的人们,肚皮里缺油水,脑袋里也空虚得够呛。过来过去的八个样板戏,听了就想吐。还好灯光球场能经常放些个黑白老电影岔心慌。长春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八一电影制片厂,这些厂子的片头一出来,比方工农兵抱着麦穗儿,五角星放着光芒,大家立刻就变得兴奋起来。《打击侵略者》《奇袭》《英雄儿女》我都是百看不厌。后来的《决裂》《青松岭》《春苗》全部变成了彩色胶片,我小小年纪也躲不过被洗脑。银幕上丑化知识分子,老教授讲马尾巴的功能,我也曾在底下跟着瞎起过哄。

    那个时候一部正经电影胶片在东郊这几个大厂的灯光球场之间来回接力流转,彼此开映的时间,相差了20分钟左右。全靠俱乐部的工作人员骑自行车传递拷贝。这中间不允许出任何差池。否则这边耽误了时间,那边断了片子可不得了:银幕突然变了黑屏,持续不了多久就得开灯。观众的耐心又极其有限。有人带头吹口哨,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骂娘。有经验的放映员早有思想准备。他会随手加映一段儿,《新闻简报》,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出的东西,内容不是伟大领袖接见齐奥赛斯库,就是西哈努克亲王又跑到祖国哪里去访问。

    在灯光球场看电影无需对号入座,谁来的早,谁占据好位置。通常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小孩子们就急急忙忙的带来一摞子马扎在球场里占位子。家里大人们都是下了班,吃完饭才赶过来。孩子们练就了一副在人海中找出父母的火眼金睛,基本上家长一进入口,就能够被自家孩子认出来,喊爹叫娘的声音此起彼伏,球场热闹极了。准确判断电影的节奏也是一门学问。临近结尾,聪明的人已经开始离场。不然,漫长的散场过程,会把人憋的不行。

    有时,东郊这几个大厂里名头很响的红头人物,也会利用灯光球场放电影,在附近设局摆场。那时每个厂子都有那么几个恶人,什么西光的小六,黄河的黄猴,对内欺男霸女,对外扩充地盘,招惹是非。灯光球场是一个决雌雄,做了断的好地方,人多不怕,人越多越好,流氓们要看看到底谁怕谁,谁把谁能镇住。有的时候又是一帮流氓,准备在此伏击另外一帮。所以往往电影散场之后,会有这么一个情景:先是人群一阵骚乱,但见有人夺路狂奔,后面有人穷追不舍,逃命者一旦被抓到,命运实在堪忧。几个二球小伙儿围着一个人,用板砖往头上死命的砸。被打的也是宁死不屈,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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