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疫情势头正猛的时候,我的微信跳出一条来自好友A的信息。
还在忙着买返京机票的他,突然收到公司裁员的信息,自己刚好就在名单之中。
这个结果,完全超出他的预期。每个月绩效考核都为A的他,想不到裁员会落在自己头上。这明明是他来京的第5年,马上就可以拥有摇号和买房的入场券。
面对这般的窘境,他就像瞬间瘪了的气球,用不到一晚上的时间做了决定——他要离开北京。
不到一个月,A打包好所有行李,回到家乡,开始做一名待业青年。
他再次发来信息说,我早就知道自己会离开城市,毕竟自己就像一棵没人注意的野树,随时有可能被刨除。
城市逃离计划
Step 1 离开
和A一样,年年也把自己定义为野蛮生长的人,在她看来,大城市里外在光鲜的生活不过是自讨苦吃。
2017年,拿到英国硕士学位的年年来到上海,就职于一家不错的外企。不算年终奖,刚毕业就能拿到税后15k的月薪。大部分同龄人还在合租的时候,年年已经能够负担起市中心的开间公寓。
除了正职工作,空余时间年年还会接英文口译的兼职。零零碎碎,每个月还能攒下不少钱。
上海对留学生落户政策相对宽松,再加上父母补贴,年年在上海扎根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在今年,她却突然跟家里宣布,自己要到云南的一座偏僻小镇生活,至于什么时候会回来,她自己也说不好。
这个决定来得太快,但对年年来说并不算一时兴起。
年年每天需要服用的药物(图|年年)
来上海不到两年,年年被诊断为中度抑郁症,体重直线下降将近20斤,每天靠吃艾司咗仑来维系自己的睡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年年辞了职,打算去好友元宝家散散心。
元宝家住云南红河州的一处小城,远离旅游景区,生活调子慢得不像话。她跟年年说,想要摆脱坏心情,就别总想着关于人的事。
那一周,她俩干脆驻扎在村子里,偶尔去古庙转转,要么就在村民家里吃饭聊天。
村中风景(图|年年)
后来年年在村里发现一处背靠山泉的民居正在出租,10年的租金不到3万。她二话不说拉上元宝,当即就把房子租了下来。当时她只跟元宝说了一句话,先租下来再说,反正没多少钱。
年年说,这一拍脑门的决定实在太明智了。因为后来赶上疫情,周围裸辞的朋友几乎很难再找到满意的工作。她反倒有地落了脚,一切就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村中风景(图|年年)
Evan也是留学归国的一员,在旧金山呆了两年的他,实在对这座城市爱不起来。他嫌这里太吵闹,大家心浮气躁,很难沉下心做点什么。
他怀念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缝纫机、修洗衣机空调、修车修房的日子,村子里敲敲打打的手艺活他最在行。
Evan做的簪子(图|Evan)
要是留在旧金山,Evan或许会成为规规矩矩打着领带出入写字楼的一员,而这些儿时起根植在内心的记忆,这种粗粝而原始的生活方式,可能会就此离他远去。
于是学业落定之后,Evan毫不犹疑就回到儿时长大的村子。
修补屋顶中的Evan(图|Evan)
修补四合院屋顶瓦片,是Evan回国的第一份工作。瓦匠问他:“从美国回来干嘛来做这些事啊?”他只是答:“美国回来的人多了去了,几个人能像我又拆房子又盖房子的。”
房子盖了没多久,他鬼使神差给顺丰投了一份简历。他说,工作需要归属感,在村里送快递对他来说,就是一份能想象到的归属。
这话说得太具有理想主义精神,搞得身边的朋友都笑他,明明家境不错,非得去“卖苦力”,至于吗?
但结果谁也拦不住Evan,说干就干了起来。他说自己就像拯救世界一样,开着家里车龄超过15年的老车,从面试成功的那天晚上就开始送快递了。
Evan开始送顺丰快递(图|Evan)
同事戏称他为“大少爷”,心想这细皮嫩肉的95后,不过是心血来潮玩票一发,怎么可能干这份累活超过一周,但Evan偏偏一直做下来了。
他说,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傻子,我虽然累,但做得还蛮开心。
城市逃离计划
Step 2 生活成本
现在的年年已经在村子里扎了根,周末她会到县城里当家教,专门辅导儿童英语。别的时候,她有大把的时间种花做饭,鼓捣木工、竹编和皮革。
偶尔元宝会带当地朋友一起来年年家做客,她说无论几线城市的年轻人,都会有想要逃离城市的时刻,如今年年的家已经成为大家心中公认的温柔乡。
因为这个头脑发热的决定,疫情期间,年年的父母也索性在这个小村子住了下来。虽然他们不时会唠叨着以后年年回城市上班的事,但看着年年越来越好的精神状态,父母也仅限于嘴上说一说而已。
年年第一次在县城赶集(图|年年)
年年说,自己现在一个月的开销1000块钱都不到,与之前在上海的状态截然不同。
过去在上海一个月5000块的房租,如今在这里只需要2800块一年。没有老板,没有996,没有KPI和PPT,脱离中产叙事体系,她实在找不到一个不留在这里的理由。
村中野菜(图|年年)
过去五谷不分的年年,如今已在当地人的带领下能够分辨出不少植物的名字。她和爸爸在小院里开辟了一片菜地,过去见着蟑螂就要跳脚的她,如今也知道该如何与田间地头的昆虫和动物相处。
春节的时候,为了照顾这个外地来的“老师”,每家村民杀猪都不忘给年年一家捎点火腿或肉,为了储存,年年花了300元在县城里买下一个二手冷柜。
她说,这是她2020年以来,最大的一笔开销。
选择辞职回归田园的云安也告诉我,城里最花销最高的房租,在山村里根本不是事。她和伴侣花3万块钱买断了在终南山30年的山居生活。如今养着两猫一狗的她,一年消费几千块也绰绰有余。
他们出租了城里的房子,用房租供养自己的山居生活。除此之外,她还会通过网络卖自己的画作,抵消日常生活的零用开销。
山中落花(图|云安)
云安在山里生活已经好几年了,当初离开城市的决定做得非常不容易,相当于把过去的一切连根拔起,但真的迈出去了,她反而觉得海阔天空。
她说,乡村生活不是大家在Vlog博主里看到的样子。蛇虫鼠蚁、苦冷脏累,都是所谓隐居美好背后的东西。
有的人彻底离开城市很难,有的人只适合把这里做一个中转,但她却完全坚定留在山中的心。
云安的端午节:古道采艾、包粽子、炸糖糕…(图|云安)
对于那些纷纷离开城市的年轻人,她只是说,在决定离开城市之前先想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植物,究竟属于温室还是悬崖峭壁,是否具备乡野生活的物质和内在条件,再决定生活在城市还是乡野。
当然,这些对于生猛的Evan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事。
在顺丰的第一个月,他到手工资6600元,除去2000元的油钱,4000元完全足以支撑他在这座小村子里的生活。苦累是必然的,吃饭也常常有一顿没一顿,但每次都是咬咬牙又继续撑了下来。
就是靠着这股劲头,大年初二Evan就奔赴在寄送援鄂医护物资的路上,风雨无阻,一天都没有落下。2月份,他拿到了2万的工资。
Evan送快递的飞驰人生(图|Evan)
他说,很多时候觉得自己不只是在送快递,人生就像是由无数次的收件和寄件组成,有时候寄件,有时候收件,有时候分拣错误,有时候送错地址。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大多数人都是为了生活而工作,但我是开心地送快递。一个人能拥有热爱,就是一种幸运”,他说。
城市逃离计划
Step 3接下来的生活
对于在山野生活多年的云安来说,她早已适应了乡野的节奏和生活方式。现在的乡村生活对她已经不构成任何的困难,除了寂寞多一些,但因为有了大把画画的时间,独处反而是一种好事。
云安的家门口,目前栅栏还在修补中(图|云安)
云安见过许多逃离城市之后,又回归城市的人。她说去哪里都是苦乐参半,主要你愿意忍受哪些苦,享受哪些乐。
每次见到对她生活投以羡慕眼光的年轻人,她只是说乡村不是一剂猛药,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
至于年年,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除了高原的紫外线让她黑了好几个度,她仍享受山村的每一刻时光。
目前年年英语课上的小朋友刚上五年级,她说或许把他们仨带到初中,是她这个阶段要做好的事情。有身在大理的朋友劝她去大理一起开课教英文,她仍在考虑之中。
别的或许还没有答案,但年年说“北上广深,我是不会再去了”。
Evan正在装修四合院(图|Evan)
Evan因为手头又有了装修四合院的活计,只好辞去了顺丰的职务,他在顺丰整整工作了7个月,已经远超周围朋友的想象。
他笃定了不会离开小村落的想法,只是这一次的四合院修缮工作,又让他心生要去当木匠学徒的念头。
"我真害怕再下去没有人会开榫了",他说。
危险动作,请勿模仿(图|Evan)
昨天,Evan和我分享最近最开心的事情,是花300块买了辆摩托车,每天奔驰在山野之间,别提多美滋滋了。
后来我问他,那在旧金山的日子,你最难忘的是什么?
他说是一个华人阿姨分享给他的一首诗,诗里写:
是的,正像弗罗斯特所见
前面有两条路 一条是泥土的
覆盖着落叶 另一条是柏油路面
黑黝黝 发出工业的哑光
据说这就意味着缺乏诗意
我走这条 也抵达了落日和森林
离开前,Evan拍的金门大桥(图|Evan)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你想过离开城市吗?
关/注/松 / 果 拯 / 救/ 无/聊
人文 · 艺术 · 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