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五）

假期很快结束，林冠中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如此令人难以割舍。而在十年前随父母移居国外时，他心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向往和新鲜感，反而并不曾眷恋。

刚进入大学时，他对人生没有具体的规划，现在却有了决定——毕业以后回香港工作，然后和她建立一个小小的家庭，带她走出渔港，去看更大更美丽的世界。

阿爹不许玉芬去机场送他，两个人只得在码头告别。

“我给你留了认字的书。你不是说隔壁船容叔上过几年学？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问问他。我会给你写信，督促你不要偷懒。把心放到肚子里，一放假我就回来找你。”林冠中自己都觉得自己唠叨，一边嘱咐她，一边把东西一样样塞到她手里：书本、笔，还有一些钱。“手上有点钱总是方便些，可以买衣服，也可以给阿弟买糖。”

她点点头听他安排，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分明是昨晚哭过，现在却咬牙也要笑给他看，怕他不放心。只是手碰到钱，仿佛烫了似的弹开，又一个劲往回推：“你又没有赚钱，这个钱我不能要。”

“好了，我知道了，那你等我毕业，两年很快的。”他把她揽在胸前，全然不曾在意他们就站在码头的太阳底下。停泊在周围的十余条船多半都是认识陈家女儿的，不免就有人开始议论打听。陈玉芬推开他，涨红了脸，“我等你。”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日子平淡如水。不出海的时候，玉芬每天都要去容叔船上请教，林冠中有信来，她识不了几个字，也一样要请容叔读给她听。她是很努力的，慢慢的，在林冠中的催促和容叔的鼓励下，她鼓足勇气抓了笔，在纸上吃力地画出了林冠中的名字，然后是自己的名字。

她也会问容叔，你念过书又识字，怎么还是回到船上来？他摇摇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一句“始终我们还是水上人家”。她不明白，阿中说，人要念书，才会走得更远，她的世界不只是海和船。

还没等到长假，林冠中就申请了一个为期半个月的来港大交流的机会。白天在学校参加活动，晚上再从市区坐小巴来找玉芬，虽然辛苦，两个人在一起心里总是甜的。

接下来的圣诞假期，林冠中对父母说挂住婆婆，又千里迢迢飞了回来。从前也不见他这样，做父母心里就起了疑。偷偷打电话回来问他祖母，果然夜夜晚归，于是待他从香港飞回来，便是好一场审问。

讲真，在洋人地方，入乡随俗，做父母是不好干涉太多儿女私人生活，但是华人圈子里，家长思想仍然占据重要位置，至少，你必须交代清楚。

林冠中本想待时机成熟再告诉父母，如今看来，并不存在周全的时机，不如开诚布公。他自认坦荡，也相信父母开明通达，更认定玉芬纯真善良，整件事不存在不被接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