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 | 谁比谁傻多少

算起来我和王俊自初中毕业后，已经有六年没见了。想想他这时候应该已经上班挣钱，说不定连媳妇都娶上了，我却还在为各种考试发愁，不由得心生感慨：二十多岁的人还赖在学校真是浪费社会的资源。

我上小学、初中那会儿，班上同学的父母有一大批都在营口路市场那儿做生意，每天放学打市场里溜一圈，看见的全是熟人。卖海鲜的，卖茶叶的，卖蛋糕的，卖烧鸡烤鸭的，有吆喝的有不吆喝的，有在里面有在外面的，风里来雨里去，手上把着的全是钱。刘同喜那时候告诉我，他爸爸在里面卖海鲜，一年能挣二十万，我羡慕的不得了，那还是五六年前的事儿。后来刘同喜太不争气，我们班换了好几个班主任，没有不找他爸爸的，有时候一天能来两次，上午来是没写作业，下午来是和人打架。他爹顾不得看买卖，净往学校跑了。

王俊的爸爸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虽然他爸爸出现在我们班的频率也很高。

我和王俊整整做了九年同学，交情不可谓不深，我们打一年级起就同班，伴随着朗朗读书声，度过了人生十分美好的九年。在那九年里，王俊可以说是享尽了我们童年能够想象的一切快乐。

他玩游戏。一年级我们上信息课，他打开电脑就玩起了超级马里奥。我们看着那个小人在屏幕上一跳一跳地闯关，都对他露出钦佩的表情。过了几年王俊就不玩这么低级的游戏了，像什么梦想世界、梦幻西游、魔兽世界，都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老师们虽然经常在班上警告他，但每到我们期末考计算机的时候，老师就让王俊帮我们打字。他一个人打字的速度比我们全班加起来还快。

王俊是在上初中后胖起来的。他在胖起来之前，展现出了十分高超的体育技能。我们踢毽子，一般人能踢两个就不错了，王俊不但踢的多，还发明出了花式踢法，像什么“神龙摆尾”、“倒挂金钩”，让我们大开眼界。要知道，那个年纪的女生不是还在学校花坛里鞠一捧土倒上水玩泥巴，就是几个人围在一块把一头的辫子拆来拆去，还有就是过家家，总之在智力没得到完全发展之前，看到这么酷炫的技能，都会在一旁张大嘴巴发出惊叹，更有甚者在惊叹完后会连连鼓掌，“哇塞，太厉害啦！”王俊就在这样的惊叹和掌声中继续表演，而且显得丝毫不费力气。

后来有一次，王俊的脑袋磕破了。我们那天正上体育课，几个女生追着王俊在学校的雕塑旁打闹，结果王俊一脚滑倒，脑袋正好磕在雕塑基座的角上。王俊大喊，疼死我啦！旁边几个女生都吓得呆住。体育老师过去一看，摸了摸王俊的头，竟摸得满手鲜红，于是赶紧打120。等我们再见到王俊时，他头上缠了纱布，嘴里大声嚷着，完啦，我把脑子磕坏啦！他一边说还一边叹气，显得自己很痛苦。

后来王俊就真的一天天“傻”下去。我们正上着课，他会无端地发出嘻嘻的笑声，他一笑，班上其他人就都跟着他笑。他还做出各种怪样，引的大家看他。有时候对着窗外的鸟，他都能和它说上话，然后自己呵呵笑一阵。

我们上了初中，王俊又和我分到一个班，入学时，王俊用他那圆鼓鼓的身子撞撞我，说，缘分呐！说完自己嘿嘿地笑。

我妈后来老跟我说起王俊，她说，你们都说人家傻，我看王俊可有礼貌了。去开家长会的时候，他妈妈没带本子，王俊就问我借，连说了好几声谢谢阿姨，我看那孩子挺好。我想想也是，王俊不是那种“混子”，他每天虽然打游戏、出入小卖部、上课睡觉下课闹，但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比起那些让女生在初二时就怀孕的“恶少”们，王俊看起来可爱多了。

王俊几乎把我们班每个人都起了外号。他叫一个很黑的小姑娘是“难民”，叫一个矮个的小男生“大嘴”，叫别人“老母鸡”、“睾丸炎”、“孙放屁”……反正能起的都起遍了。他自己当然也有外号，人家叫他“大腚”、“王美丽”，他每次都毫不客气地回击过去。

中考前夕，老师们几乎天天骂王俊，嫌他上课捣乱、学老师说话、影响别人学习。我们班主任张老师就把王俊的桌子移到讲台旁，让他单独坐，还给了几本书让他看，说，你就每天乖乖坐着，别捣乱啊。那一阵，王俊还真是听话，每天倚着窗台，左腿搭在右腿上，在阳光下翻着书页。他看累了，就趴在桌上睡觉。他那时候嘴里天天念叨着，天堂不吃山羊草……嘿嘿嘿嘿。

王俊还身兼一个重要职务，就是发卷子。那一段日子我们天天考试，老师一进教室就发下前一天考的题。老师们每次看也不看，直接把一摞卷子扔到王俊桌上，他就穿梭在教室中间，一边发一边笑还一边点评别人。每次发到我这，他都从他的蓝眼镜框上面伸出一双眼，咂咂嘴，说，盛元啊，怎么回事，又退步了啊。然后捂着嘴跑掉了。他自己的卷子则丢的到处都是。王俊完全把考试当成了和监考老师斗智斗勇的游戏，每次英语听力还没放，他就把答题卡涂完，监考老师都愣了。

后来……后来就中考了呗。拍毕业照那天，王俊染了一头红发进了学校，可把张老师气个半死。张老师说，快滚回家洗了！王俊撇撇嘴道，这哪能洗下去？张老师说，洗不掉也得洗！王俊假装往校门外走，一回头，看见张老师走远了，他就又溜回来。于是后来我每回拿出毕业照，都能看见王俊突兀的头发和他的大眼镜。他十分专注地盯着镜头，似乎在说，能不能把我拍帅点！

我已经六年没见到王俊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不过要是他在大街上碰见我，肯定能一眼认出来把我叫住。于是我想，还是王俊聪明，把那几年过的有滋有味。让我去写自己那几年干了什么，除了学习就没啥好写的。不过我要是说王俊聪明，王俊肯定不乐意，反而会骂我，“你奶奶个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