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情,是打不死的小强,千回百转之后,爱情还在那里。有些爱情,却是玻璃心,一丁点的碰撞,就会四散开去,覆水难收。
1
没有任何征兆的,在滨江路步行道上,冉飞碰到了二十年前到尹静。
夕阳已经落山,天边的晚霞依旧灿烂,铺在江面上的霞光,被船舶前行激起的浪花搅动得金光灿烂。步行道的花圃里,美人蕉和月季花开得正艳。冉飞看到正在道旁拍照的哪个女子,身材有一点点发胖,却感觉背影很熟悉,正想着这是谁呢,哪个女子突然转过脸来,和冉飞的视线撞个正着。
尹静!
冉飞!
时间瞬间凝固了,记忆如同被洪水砸了一个大大的缺口,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如同滔滔的江水奔涌而下,淹没了冉飞,也淹没了尹静。
2
尹静是冉飞二十年前的女友。他们相识在滨江学院,是同班同学。大三那年,冉飞已经是学院小有名气的诗人,而一向喜欢读诗的尹静成了冉飞的女朋友。冉飞写诗,她读诗,她是冉飞诗歌的第一位读者兼编辑,冉飞的每一首诗,她都先读完后再评点,冉飞再修改。如此这般,冉飞投出去的诗稿,几乎没有被退过稿。
静静,你真是我的幸运女神,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到我的身边啦?想起那些被屡次拒稿的尴尬和痛苦,冉飞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尹静,把头埋进她柔软的头发里,鼻息中有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
哈哈哈!被冉飞蹭着后颈窝的尹静忍不住大笑起来。讨厌!我不就一直在你身边吗,是你大诗人没有瞧上我啦!
是我眼拙,没有早点找到我的女神,我罚自己每天给你打饭,不,一辈子给你打饭,可好?
哪,本姑娘就当仁不让了。尹静开心地笑起来。
冉飞和尹静除了上课和晚上各自回学生宿舍,每天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呆在一起。一同散步,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读诗。
他们经常撑一把油纸伞,去探寻城区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改造的小巷,去感徐志摩笔下的丁香情节。
他们一起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去郊外踏青和野游,足迹遍及学院周围的山山水水。
他们一起去图书馆,畅游缪斯的圣殿,一呆就是半天。
学校旁边的小面馆是他们常去的地方,燃面和阳春面是他们的最爱。冉飞喜欢燃面,尹静喜欢阳春面。到后来,他们一到面馆,老板就吆喝,燃面阳春面各来一碗!
哪个时候,他们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恋人。两人兴趣相投,两情相悦,形影不离,珠联璧合。每一天都过得阳光而又诗意。
3
这种诗意的生活,随着毕业的来临,不得不开始面对最为现实的问题。
按照当年的政策,毕业分配工作,都是必须回到原户籍地。冉飞和尹静不是一个地方的人,毕业分配必然是要分开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中的一人放弃分配工作,跟另一个人走。在90年代,一个由国家分配的工作,其含金量远远超过今天的一个工作。尹静喜欢冉飞,不管不顾,想要放弃分配跟着冉飞走,可她家里坚决不同意,她妈妈还以死相逼。冉飞家里世代农民,好不容易考出个吃皇粮的,全家还指望他工作后为家里减轻负担,自然不敢放弃分配去尹静的城市。
除了爱一无所有的他们,只有接受这个现实,各回各地。冉飞被分配到家乡的一所乡村中学,学校在大山里,连公路都没通。尹静分回家乡镇上的一所中学,条件比冉飞要好些。但距冉飞的单位有200多公里。中间还要转三次班车,再走三十多公里的山路,顺利的话来回要两天,如果错过班车的班次,三天时间才能有个来回。
自从毕业后,冉飞和尹静只有在信中倾诉相思之苦。那个年代,没有手机电话,乡镇上连公用电话也没有,邮局有一台拨盘式电话,要收费,也不适合谈情说爱煲电话粥,书信就成了他们主要的联系方式。他们就疯狂的写信,一周一封,有时上一封信还没有收到回信,下一封已经寄出去了。因为刚参加工作,要给单位要留下好印象,他们都把主要精力投入工作中,再加上交通不便,工作后见面的次数很少。书信是他们之间联系的主要纽带。
期间有个周末,冉飞早早从学校出发,赶班车去尹静的单位。他没有提前告诉她,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等他黄昏时赶到尹静的单位时,单位的同事说尹静已经回父母家了。这时天又下起下雨,冉飞十分沮丧。
尹静的家距离单位要坐2个小时的班车,当时班车早收班了。况且,冉飞不是很想去尹静家。原因是毕业后的假期里,冉飞在尹静邀请下去了一次她家,感觉到尹静父母不是特别满意自己这个从农村来的未来女婿,对冉飞的态度不冷不热,这在冉飞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冉飞这个人有点文人的清高,不愿讨好人,包括可能是未来的岳父和岳母。好在尹静一再解释安慰,说你计较这些干嘛,又不是你和我爸妈过,只要我们两个好,你还担心什么?将来他们会慢慢的接受你的。冉飞心里清楚两人的感情,但就是不再想去她家里。
后来尹静知道后十分后悔,说之前自己的周末都呆在单位没走,那个周刚好想回家看看爸妈,关键是不知道冉飞会来,说以后要来提前在信里说一下啊,来都来了,干嘛不到家里去坐坐。
一转眼,时间过了三年,冉飞带的班级进入毕业班,工作更加繁忙起来,周六还要补课,几乎没有多少休息时间。那一段写信就很少了,有时一两个月写一次信。而且,尹静的信也越来越少,内容也越来越简单,好像过去那些肉麻的情话几乎不见了。冉飞也没多想,他太忙,校长天天追着他完成升学任务,他只有全身心投入工作当中。对冉飞这些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来说,第一次教毕业班,考出好成绩是向领导展示能力的最好时机,冉飞不敢松懈。
考试终于结束,冉飞带的班成绩出了彩,连乡政府的党委书记都来参加庆祝大会,冉飞在会上做经验交流,大大的漏了一下脸。
参加完庆祝大会已经是傍晚。冉飞立即赶回宿舍给尹静写信,告诉她自己的成就,等毕业班级的后续工作完成后,假期里要去好好陪她。冉飞一松懈下来,才感觉自己和尹静之间的感情似乎淡了许多,他想趁毕业后没工作安排的间歇,好好的修复一下关系,女孩子嘛总是爱多想。
信还没写完,看门大爷给他送来一封信,是尹静的。冉飞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只见原来一打开就是密密麻麻几页信纸的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笺,而信笺上只有一句话:冉飞,我们分手吧。
冉飞如同一下掉进了冰窟窿,一时愣在那里。好半天,冉飞才回过神来,反复看看信笺,没错,一张信笺,7个字。7个冷冰冰的字,把冉飞从山峰推入了低谷。
冉飞望着窗外的晚霞想了好久,想起她在信里开玩笑的说起爸妈逼她相亲的经过,想起这一段时间尹静越来越少的信,越来越少的内容,冉飞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还是因为自己是一个穷小子吧,尹静还是没有经受住父母天天的门当户对的唠叨吧,她终究还是在相亲中找到了一个比自己更适合的人了吧……
冉飞是想去找尹静问清楚的,问清楚5年的感情就这么禁不住现实的挑战吗?但清高和自尊打消了他的念头,尹静父母瞧不起自己,尹静也不能坚守当年的誓言,5年的坚持换来冷冰冰的没有任何理由的分手,自己何必再去自取羞辱呢?这一想来,冉飞的心里竟然是锥心的痛。
他流着泪,把写好的信一下一下撕碎,扔在垃圾篓里。一个人来到街上的小酒馆,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后来听说是同事把自己抗回宿舍的。第二天醒来,揉着酸痛的头颅,冉飞给尹静回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更简单,只有两个字:好吧。他不想在信里多说一个字,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多说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多年以后,已经调到县城工作的冉飞,偶尔会想起那段单纯的初恋。想起那个圆脸的女孩尹静。她现在怎么样啦?她过得可好?她为什么要和自己分手呢?那个代替了自己的人,是否比自己更好更优秀更爱尹静呢?
4
“时光飞逝”咖啡厅,灯光柔和而黯淡。轻音乐的旋律,如同缓缓的流水,在每一个角落流淌。
在咖啡氤氲的热气里,尹静的眼睛有些幽怨。
冉飞有几次忍不住想问她,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决绝的提出分手。但是他都忍住了。冉飞望着眼前不再青春的的女人,想起了一句电影台词:这些年过得可好?
很好!尹静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一下又一下。良久,她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外抬起头,你就没有什么要问吗?
你不想说,我问也没用。冉飞淡淡地说。
尹静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声音很低,音乐依然悠扬,冉飞递给她几张纸巾。尹静意识到这是在人多的咖啡厅,用纸巾擦了眼睛,控制住了自己,她幽幽地说,当年我们那么相爱,五年的感情,你也真忍心放得下?……
沉吟良久,冉飞轻轻地说,我们那么相爱,你都能绝然的提出分手,你才是真忍心放得下的。顿了顿,冉飞说,想必,你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知道我的性格,最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我选择放下。
尹静放下咖啡勺,说,当年,你知道我父母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总是逼着我去相亲。毕业三年了,你从来不和我说说我们的将来,我是想你早一点向我求婚,也好断了我爸妈的念想,可是你从来不说这些与我们未来非常重要的打算,我是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叫你向我求婚呢?后来,你的信越来越少,内容越来越短,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你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有了新的心上了。所以,我接受了闺蜜的建议,用分手来试探你。闺蜜说,如果你还在乎我,就一定会着急的跑来找我,甚至会马上向我求婚,她说这是电影里最动人的桥段。可是,我没有想到,我们不是生活在电影里,我们也不是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在编剧的笔下演绎动人的故事。我也忽视了你自尊心极强的性格,我没有把你盼到面前,去盼来了我最不愿看到的结局。
冉飞的心,一下子一下子沉下去,沉下去。他设想了一千种尹静要分手的理由,但哪一种都没有这一种像剔骨刀一样剔在骨头上的疼痛。冉飞想起了那个本该喜庆的夜晚,想起哪个烂醉如泥的自己,那个连起码是为什么都不敢去追问的懦弱的自己,那个自以为高大无私,爱就是委屈自己也让那个人过得最好的自己。
闺蜜没有想到弄巧成拙,要亲自来找你解释,我阻止了她。尹静说,我先提出分手,再怎么解释,都会在我们的感情中埋下裂痕的种子,感情经不起考验,就不是我要的真正的爱情。况且,你的回信那么的决绝而干脆,相必你也是早就有了这种打算,还用的着解释什么呢?我当时想,如果有一个更好的人来照顾你,我应该为你祝福啊。
尹静又开始抹眼睛。可那些日子,我的心真的很痛啊,是那种不能够承受的痛,再加上家里人的风言风语,有好几次我都想选择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我舍不得我爸妈,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啊。那一年,我周末经常来到江城,夜晚就满大街闲逛,希望能够意外的碰到你。虽然我知道,距离那么远,交通不便,你周末未必会来。但是我想,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相忘于江湖了吗?
冉飞难以言说此时的心情。这么戏剧的情节,居然真实的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真是造物弄人。
冉飞说起那个夜晚的自己,哪一年如同丢了灵魂的无聊的时光。哪一年,冉飞周末也偶尔来到江城,一个人像幽灵似的在街上闲逛,晚上到录像厅一泡就一晚,几乎颓废了一年的时光。他不知道自己来江城干什么,是想意外的碰到一个人吗,他当时真的不知道。但是,两个相爱的人,在这个不大的小城里晃荡了一年,那个人就在身边,就在这个城市,却没有一次相逢的机会。难道真应了那句话,错过了一次,也就错过了一世吗?
都怪我啊……,尹静听着冉飞的叙述,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咖啡厅里,一些惊异的眼光投向冉飞这边。
该怪我,我怎么那么懦弱和自以为是……,冉飞说。
其实,能怪谁呢?有些爱情,是打不死的小强,千回百转之后,爱情还在那里。有些爱情,却是玻璃心,一丁点的碰撞,就会四散开去,覆水难收。
5
分别的时候,尹静说,今天见到你很高兴,也解开了我多年的心结。我很庆幸,因为当年我们的爱情还在哪里,这就已经够了。今后,我会好好的过好每一天。
冉飞说,把你的电话和微信留给我吧。
尹静沉吟良久,说,有了联系又能怎样呢?今生还能遇到你,我就知足了,我不奢望今后还能怎样。就让记忆留在当年的哪个岁月里吧,错过也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冉飞的心里,有了莫名的失落。
如果可以,你抱一下我吧!尹静坦然的望着冉飞。
冉飞仔细的看着尹静的眼睛,他看到了一片风平浪静。
他伸开双臂,这个过去熟悉的动作,二十年后,竟然变得这样迟钝和生硬。
尹静的双手很有劲的箍着冉飞的腰,他在冉飞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说,今生,我不要再遇到你。
然后,她放开冉飞,毅然的,头也不回的走进夜晚的路灯光里,消失在午夜的街头。
梧桐无语,夜风拂面,昏黄的路灯光醉眼朦胧,不远处的KTV传出李玲玉幽怨的歌声:午夜的街头,多少故事在其中,那即将熄灭的烟头,提醒我剧终的时候,如果说这是路的尽头,我想我不再回头,就让这些燃烧的梦,一起熄灭,一起熄灭,在午夜的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