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抵达上海一年了。
有很多错落交杂的情绪,在密集的周年纪念日里萌生出来,不得不叙——身为社会人的一周年,写作谋生的一周年,metoo的一周年。
一整年里,有过失语,无序,退缩,也有直面恐惧、沉浸反思和寻找真实的渴望,在涉世未深的理想和主流生活方式里挣扎,与工作有关,也与工作无关。
我一度沉迷于上海的自由与不自由,遵守规矩与钻入其中空隙,相对完整的私人生活与颤颤巍巍的公共土地,新的生活形态还远未达成。
这一年的经验就是,生活不能一直往后退,不能一直放弃自己的领地。为了不被巨大的都市吞噬,更重要而真实的事情是面对自己,表达自己,不要放弃哪怕无用的用力。
即将期满一年的时候,又面临许多的选择,我在摇摇欲坠的生活里想:一年了,我能生活得更好吗,住得更好,精神更自由,身体更强壮。然而转头又觉得自己太贪心,接纳并非世界的全部都尽如我意。
前段时间回看的时候,这一年有点瞎折腾,搬了三次家,换了一次工作,浪费诸多虚无的精力和金钱,收获几多的经验,也有一大把的教训。在软弱里发觉自己的倔强和刚硬,也在耗时半年的剧场里,学会了面对不可控和打开自己的内心。
这一年到底发生了哪些事?
去年7月,我带着自己的全部身家来到上海,开始在工作驻点外,找到定海桥朋友们的避难之地,他们拥有我熟悉的气息和印记。
7月的下旬,公益圈的metoo开始发生,因为相关的双重身份被迫卷入,我也有自己的抗争,一直奋战到月底,直到几乎尘埃落定。那是一年里能量和勇气最为充沛之际。
到了今年的2月份,我辞去了付诸巨大心力却以失望告终的工作,颓丧许久,回了一趟广州吸取能量,又进入了同行业的另一份工作。赖以谋生。我讨厌让人无能为力的行业,但仍珍惜这些头破血流的反向经验。
而后半年大多私人时间的精力,被投入到戏剧创作之中。和民间剧团一起讨论、创作、排练,公开演出,处理琐事。如果用两句话来描述《草芥2019.6》的过程对我的影响,那应该是——
直面打开自己的恐惧,探索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
戏剧是一种容器,在创作过程里,我将它与我绑定,视为一种挣扎,挣脱,解救。贯穿在我如今生活里的一些状态和词汇。你要面对什么,想逃避什么,想对哪些东西做出答案。当我开始逐渐接受并非事事如意的现实里,我要付房租,养活自己,让自己安居,还想保持精神自由,那我必须付出努力。
当戏演完,生活其实并不会变得更好,依然平平常常的。又到穿裙子的夏天,演完戏,就再拥有了被风吹起裙摆的美好时刻,忘记那些水泥地上的翻滚和乌青。
其余的,还有大量的平常、日常与庸常的时间流过。
当我反思这一年,想起总结Sweetbitter(《苦甜曼哈顿》)的一句书评,“如何奋力建立一种生活,寻求与他人的联结,以艰难的方式成长”。
从搬离学校的那一刻起,我开始独立背负独立生活的成本,倾向主流稳妥的职业路径选择,逐渐放弃我的公共、边缘的精神志趣,因接受拒绝变得更加胆小,接受无可为和无用功,直到自己快要退无可退。
我不敢养猫,不敢辞职,不敢再搬家一次,不敢有费钱的爱好,不敢随便跑到什么城市,不敢再接做不完的工作任务,在消费前斤斤计较,这些事情是遵循城市游戏,都市暂居者的自知之明。
但为什么,我不再敢更粗糙、直接、大声地去喊叫——我要!
我要说,我要。
我想要学搏击。
我想要变强壮。
我想要和朋友更深联结。
我想要更有力地参与行动。
我想要充满更多的创造性。
我想要拥有更饱满的公共生活。
我想要尽力可为,不再保护羽毛。
我想要去做、去看、去经历、去用肉身与世界相撞,把“没有用”当一股风吹过耳边。
最近重新开始运动健身,身体强壮起来以后,精神也会收到影响。于是总想起一到两年前的自己,远比现在生猛许多。
21岁,能毫不犹豫地奔向北京,渴望开始全新的生活。徒步了200公里进北京界,几乎撞大运一样地在好媒体实习,在五环外一个人勤勤恳恳地生活。在冬天来临后离开,又重回广州的城中村和医院间驻扎往返,田调,写作,毕业。
22岁,去往又一个新的城市生活。近乎进入一种更主流的生活,无能为力的生活。身处其中,我常常想避开更多麻烦,倡导流程优化,更省力舒适,捂上耳朵,最好保持沉默。我放弃了更边缘的许多东西,渐渐剥去抵抗的意志和力气。
23岁,我的戏剧方式是不断地挣扎,像绳索一样地束缚,在挣扎间摔倒,在包裹里重新伸出四肢抓舞。魔法一样的沪上一年期满,metoo一周年纪,我想恢复藏起的生猛、勇敢和强壮,像一两年前那样,探索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无畏地幼稚,幼稚的冲动。
前一晚好像在为曾经的勇敢和一年脆弱虚度的时间哭了一场。和老朋友聊天的时候,重新燃起很强烈的感觉,21到22岁一定不是我人生里最好的年份。因为我还会更勇敢,更生猛,更努力下去。
沪上一年,我也许选错了战场。希望写作和人生都能更自由和更广阔,更勇敢地面对变化和失控,在哪里都有重建生活的决心。
生活在一成不变的庸常里,也要动用肉身创造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