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花园

      小时候,我们家在约克郊区的一排两层楼房中间的一所排屋。前后都有一块长方形的花园。前花园与房前的克罗斯菲尔德新月街接壤,在街边尽头长着一棵苹果树。那棵苹果树是我很小的时候父母种的,离开约克时它才长到成年男人一般高,虽然每年都会结果,但果实又小又硬,不宜人食。

      那块前花园每到夏季到处都是彩色鲜艳的蝴蝶,在一朵朵正绽开着的花中飞来飞去。前花园里种的什么花我几乎都忘记了,仅仅记得在左侧的大花床一直长着一大蓬倒挂金钟,旁边有一株早年砍断的粗厚的木质茎,后来被家里的三只家猫当作磨爪柱,树皮抓成成百上千的浅棕色的丝条,蓬乱地挂在木茎上像皮毛似的,横七竖八。

      在回想中记得比较清楚的就是后花园。那是一片两边立着高高的障碍物的私人世界。右侧长着一个七英尺多高的茂盛的女贞树篱,左侧立着一个大越六英尺高的木板栅栏。只有花园尽头那边可以往外看,或者往里看。我们家是郊区最接近乡下田园的地方,后面没有其他建筑物,只有一条比一辆汽车宽不了多少的鹅卵石街道。从街道的另一边起,映入眼帘的全是墓地。有时候到深夜,可以站在我哥的卧房窗口边往外张望,就能看到墓地里零散而耀眼的烛光,这对某些人来说可能蛮可怕的,但我们从小时候起就不怎么迷信,住在墓地附近,早就习惯了。

      我之所以能记得后花园种的植物比前花园还清晰,或许是因为后花园种的一般都是食用植物,而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可食即难忘。后花园中间也长着一棵水果树,但与前花园不同的是这棵是梨树。梨树是在苹果树种了几年后才种的。我记得小时候一直很期盼梨树长高了,树枝长粗了,开始结果,很盼望能吃到自己家收获的梨子。可惜,到我离开克罗斯菲尔德新月街的时候为止,那棵梨树从来没有结过果。我想象中的梨子多么可口、多么甘甜,用牙齿刺破淡绿色的果皮咬进里面的酥嫩的果肉,迸出来的梨汁会是多么的丰富。当时想也想不到,我永远尝不到那股甜味。

      但我们后花园还有我能吃得到的水果。在花园尽头的木格栅栏后有一丛大黄和一株鹅莓树,这两样东西皆为英格兰传统甜品的普遍材料。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两种甜点就是大黄酥碎和鹅莓酥碎*。这两种甜品味道酸甜,很是能填饱肚子的。由于两种水果有非常酸的味道,吃前总要加糖。做酥碎的第一步往往是炖水果,炖的时候必须加大量糖,白糖红糖都行,必须是大量,否则便不可食用。我小时候,经常与妈妈一起到花园摘鹅莓或者砍大黄,拿回厨房做“酥碎”,是我长大搬到中国以后最想念的食品之一。

      当然我父母还种了蔬菜,花园尽头的那个木格栅栏上通常爬着红花菜豆和豌豆。他们有教过我和我哥俩先把细窄的竹竿插在栅栏近旁的土壤,然后在竹竿下的土壤里用指头挖一个小洞,大概两三公分深,最后把豆子放进去再用散土填满洞。豆子萌芽生茎之时便把它缠绕在竹竿上,让它顺着杆子往上生长,后来也蔓延到木格栅栏去,可以让它自然长。

      栅栏后面的那小块土地每年也种土豆、胡萝卜和其他块根和根菜类,但因为面积不多这些植物就没有种很多。

      有一段时间我父亲租了屋后巷子远头的一块田地,为了种更多蔬菜,算是一种自给农业,虽然没有经济迫使,都靠着兴致。那块所谓的田地在英语里面的名字,大概可译为“分配园地”,是由分配原地协会经营的,个人通过会员费加入协会并获得一块土地,这块土地限用于种蔬菜和花卉。当我爸爸被分配获得那块土地时,我和我哥跟他一起去耕耘。前几天的时光都消磨于拔草并锄地。

      后来我们放学骑自行车到分配园地找木棍做长弓。那是一块很大的田地,分划成很多小方块,其他分地者总是放着很多与园艺有关的工具和材料在自己园地之旁,也不介意小孩子拿一两条长木杆去玩耍。木杆系了根细绳,找来了合适的小树枝当箭用就叫来几个邻里朋友去家附近的公园一块儿玩射箭。

      我爸在分配园地种了蔬菜快一年了就要放弃,当时说是忙着工作,没有时间种菜,我们小孩子有些舍不得,失去了一个好玩的场所,但也没办法,父亲还了园地钢丝网门的挂锁钥匙,我们以后不能重返故地。

小时候的花园_第1张图片
爸爸仍然喜欢养花,我上次回家发现后花园满是熊蜂,大概是因为种了这丛薰衣草

      除了水果和蔬菜之外,后花园里也有一小块土地种了各种各样当香料用的植物,包括鼠尾草、麝香草和薄荷等。我父母偶尔做一顿传统英式周日烤肉,有时会派我或我哥到花园的香料花床那里,摘一把什么东西。经常烤的是鸡肉,父母会要求拿点迷迭香或龙蒿来调料,也有时候还会烤羊羔肉,要拿几把薄荷叶,切成碎片,加点白糖搅拌做薄荷酱,酱要是给烤好的羊肉蘸一蘸,就美味极了。

      我们家种的薄荷有几种,我最喜欢的一向是胡椒薄荷,但我们花园也有几丛留兰香和一小丛猫薄荷。猫薄荷对猫类有种奇怪的影响,被称为“猫毒品”。我曾经摘了几叶给家猫闻一闻、舔一舔,不但对它们有很强的吸引力,也会使他们开始滚来滚去,或者高高地跳跃,有时也会不停地做出喵喵声。

      后花园像前花园一样也有各种各样的花,留给我比较大的印象的是香味浓烈的薰衣草和一大株忍冬。忍冬的花朵很漂亮,已经开了的绛紫色的,外面往后外卷曲,露出橘黄色的里头,尚未开的一朵一朵细长地长出来,像彩色的鹿角似的。从花里伸出来的雪白的花蕊玲珑细弱。

      我们家种的那种叫圆盾状忍冬,花蜜可以喝,有一股特别甜接近蜂蜜的味道。我小时候母亲教我用手指头捏掉一个花头,然后小小心心地把花和茎连接的苞从花头拉开。越拉里面的,细微而银白色的花柱会随着苞便拔出来,花柱尖上就沾着一滴很小的、清澈的、似水的液体,就是拔出来时花柱从花里刮出来的花蜜。

      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越长大就越少在花园里玩。时间都在外面街头上与朋友们一起玩滑板或者”边石球”中度过。这种游戏就要轮流把篮球瞄准对面的路边石扔过去,打中了就获得一分。最后14岁就离开家里,搬到已经与我母亲离婚的爸爸那边,有一段时间还偶尔回去,但不久就与妈妈渐渐疏远了。那个家、那两个花园,再也不属于我的,不少关于它们的细节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后来彻底忘却了。

      我隐约记得,有一次重返克罗斯菲尔德新月街,去拜访一位童年时的老朋友,走过那栋曾经当作我家的两层排屋,看到前花园的苹果树竟然不在了,想必是哪一年被母亲所砍断了,当时留给我的印象很深。那苹果树是我住在这所房子,当这个家的一小部分的时代,留下来最后的痕迹,而现在连那个小小的痕迹也已经被抹掉了。这所曾经熟悉透彻的房子再也没有与我记忆中仍然保留的老家有任何连接。我后来再没回去看了。

*英文crumble不好翻译成中文,研究时我看到“酥碎”、“酥饼”、“酥皮甜饼”等类的翻译,都缺乏点准确性,可我认为其中还是酥碎比较近于英文的意思和甜点的实际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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