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

                                                       第二章



不如归去_第1张图片

文\如意素心

翌日清晨,紫禁城的积雪已然及膝,外头风雪凛冽如刀,慈宁宫内却是温暖如春。青瓷盘里的水仙花悄无声息的开了花,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纹饰精美的青铜镜里的面容风韵犹存,却终是被风霜染了大半青丝,只微微一笑额上的皱纹便清晰可见。她轻轻捋了捋鬓边的白发,由侍女扶着缓缓站了起来,回过身已然是凤居高处,不怒自威的上圣太后风范。

玉香扶着她来到侧室的佛堂,她望着端庄慈悲的白玉观音像,恭恭敬敬的敬了三柱清香,便跪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闭目低声喃语一番。约莫过了半刻功夫,她才起身走到外间紫檀圆桌旁坐下,望着满桌五颜六色的膳食,却是连一丝胃口也没有。恍恍惚惚的就想起那一年的那一天,那个眉目清婉的神婆,给自己做的蜂蜜青柿子膏,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多少年了,也不知那倔强的丫头,独自在外头过的好不好?

这些日子每回噩梦连连,不是看到祁镇在瓦剌身首异处,就是看到祈玉喷血而亡,在梦里她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护驾,却在茫然无助时见到了那抹俊朗挺拔的身影,奔放不羁似祁镇,清俊温柔又似祈玉。彼时的玉香正在挑灯剪芯,听得她嘤嘤的哭出了声,刚要上前唤醒太后,却见她伸着双手哭喊道:“瞻基,别走!…….”。

玉香微微怔了怔才会过意来,望着太后饱经风霜的脸庞,心中一酸眼眶便红了,走上前去帮她掖好天丝被角,坐在床脚望着冷月如弦。世人都道太后柔肩擎天,力挽狂澜驾驭两变,是位杀伐果决的狠角,可又有谁能够明白,她阴谋阳算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为了,守住宣宗章皇帝留下的这片大明江山。

她仔细而缓慢的喝着稀饭,吃了几口清香绵软的豆腐,看到金黄色泽的玉米蛋饼,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冲动,很想像小时候那样将菜包进蛋饼里,肆意张扬的咬着咀嚼着,哪怕将身上弄的满是油渍,也是畅快淋漓的。她伸出手刚挪了挪,门外却传来内侍太监尖细的嗓音:“皇后娘娘驾到!”她微微苦涩的笑了笑,扶着玉香的手端坐在高高的风座上,敛眉含笑的望着楚楚而行的皇后,心中暗暗掠过一声叹息。

“臣媳拜见母后,愿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孙太后看着她苍白憔悴的模样,沉声说道:“来人,赐座!”

“儿臣多谢母后!”

如香搀扶着皇后慢慢坐下,又用帕子擦着她额前的汗珠,担心的望了望她才低头退在身后。

“皇后不在自己宫里好好养病,冒着这大风大雪来哀家这慈宁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钱皇后微微仰首望着孙太后的方向,含笑恭敬答道:“多日未来给母后请安,臣媳对母后很是想念,所以才特意赶来慈宁宫,陪母后一起赏赏雪景。”侧过身子唤了声‘如香’,外头两名内侍走了进来,各自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一前一后的站着。

如香笑着走上前去,当着孙太后的面揭开盖巾,钱后指着眼前的托盘笑道:“母后,这柄翡翠如意是云南刚进贡的,听皇上说已然颇具灵性,若是能得母后日日把玩,必定能够令母后如意吉祥。”孙太后微微弯了弯嘴角,接过玉香递来的茶盏,轻缀了几小口却并不言语。

钱皇后指着第二个内侍,侧首望着太后温婉笑道:“这本金刚经乃是武则天朝流传至今的孤本,母后常说金刚经文字优美经义深泓,儿臣刚巧得了这经中瑰宝,才特意赶来母后的慈宁宫献宝,权当是儿臣提前给母后庆贺生辰的贺礼了。”

孙太后接过内侍奉上的经本,打开扉页只见几行凤舞草书,不由得轻声念出来:“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她抬起凤眸狐疑的向钱后望去,沉声问道:“皇后,这首开经偈莫非是武后亲书?……..”

钱皇后含笑点了点头,右手搭在扶手上微微喘息,饶是如此仍是溢出了几声轻咳。如香轻抚着她颤抖的后背,绿衣侍女递过一杯茶水,极清润的说道:“这是太后常喝的枇杷露,对气喘咳嗽最是有效,皇后娘娘不妨试试。”如香感激的望了眼绿衣侍女,便服侍着主子饮了几口,直到钱皇后渐渐缓了过来,才躬身退到她身后垂首侍立。孙太后淡淡的望了皇后几眼,朝着玉香挥了挥手,玉香会意将众内侍打发了出去,对着两个尊贵女人行完礼,便和如香一起默默退守在了宫门口。

孙太后拂了拂紫貂袖口,淡淡的看了眼半倚着的皇后,轻描淡写的问道:“皇后冒着风雪给哀家送来两件大礼,想必是有要事求于哀家?”见她以手按住胸口,只艰难的点了点头,又难以克制的咳了起来,向来刚硬的心不由得软了几分,不由自主的自凤座上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钱皇后的身旁,端起茶水喂她喝了几口,柔声问道:“皇后可曾觉得好些了?”她抬起头略显惊讶的望着太后,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太后见了她的神情,收了停在半空的右手,无奈的笑了起来:“哀家有这么可怕吗?”

钱皇后着急的摇了摇头,拽紧孙太后的紫貂袖口,猛地跪在了冰冷的地上。孙太后见她如此忙要搀扶,却见她仰着苍白的脸庞,用那双清幽的眼眸看着自己,哀声恳求道:“儿臣斗胆恳求母后,答允儿臣几个心愿。”

“起来再说,这么跪着算什么?”

“母后!……”

孙太后抽出自己的衣袖,冷声笑道:“哀家什么性子,皇后还不明白吗?”

她却全然不理孙太后的冷笑,对着孙太后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母后,儿臣已然时日无多了,有些事再不交待怕是来不及了…咳咳 …咳咳。见深常年养在深宫,性子温吞行事缺乏果决,既无不凡的见识,更无帝王的权谋之术,虽说是有帝师谆谆教导,到底还是不够成器,还望母后看在儿臣面上好好教导见深,倾利辅助他成就一番帝业。”

“子不教,父之过。帝师教导不好太子,自有你的皇帝夫君去费心思量,哀家这幅老骨头早已半截入土,又如何能应下皇后此等重托?”

“皇上不止见深一个儿子,而儿臣却是只有见深了。”

孙太后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她的凤尾裙迤逦的铺在地上,整个人似笼在烟雾里看不分明。

“你是怕当年的易储风波再起,所以才求哀家护着见深?”

“太后今日若是护住见深,他日见深自然也能护着太后。纵是有朝一日太后驾鹤西去,见深也能保孙家后人平安富贵。”

“可惜啊,哀家如今是有心无力了,前朝后宫都使不上劲了,只怕是帮不上皇后了。”

钱皇后抬眸望向她沧桑的背影,悠悠笑道:“母后乃是巾帼英雄,张太皇太后才以国祚相托,让母后垂帘听政施展抱负。前朝多少新政戛然而止,大半是当年母后参与的,母后就算不再稀罕权势,莫非连章皇帝留下的大明江山也不管不顾了吗?”

“住口!哀家早已还政皇帝,前朝政事自有皇帝做主,后宫不得干政!”

钱皇后抿嘴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其二,见深他日若为帝,请太后为他择一贤后。”

孙太后微微颔首,点了点头:“此事,哀家应允了你便是。”

“其三,祁钰力挽狂澜守卫了北京,死后却被废了帝位,以亲王礼孤零零的葬在了玉泉山。若是将来时机适宜,还望母后念在章皇帝的份上,还他应有的尊荣,也好让他九泉含笑。”

孙太后诧异的望着她,淡淡笑道:“他将你和皇帝囚在南宫多年,你还要为他讨死后尊荣?不怕你皇帝夫君迁怒于你吗?”

“不管他做过些什么,他始终是章皇帝的儿子,是皇上的亲弟弟,更是北京保卫战的功臣.母后,这些都是一道圣旨,能废去的情义吗?”钱皇后缓缓的站起了身,望着孙太后的背影行了个礼:“母后向来睿智,自会有所决断。儿臣先行告退了。”屋外的风雪愈发大了,吹的她纤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如香一把扶住她跨过门槛,却听得屋内传出深沉的叹息:“皇后,哀家会放在心上的!”

“母后的恩情,锦鸾唯有来生再报了。”

她望着屋内那一团朦胧的身影,心中竟泛起了种难言的酸楚,天下最尊贵的宫殿里,住着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除了章皇帝的一片深情,却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也许唯有滔天的权势,才能伴她度过这深长岁月吧。良久,孙太后才缓缓走到门口,望着渐行渐远的凤鸾,深深的叹了口气。西北风呼呼的卷着雪花飞舞,呜呜咽咽的听的她无限伤感,心底竟涩涩的生出一股悲凉。这悲凉既是为了皇后,也是为了即将失去依靠的见深。

“皇帝,你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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