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7章
辗转聚四川
连载06
颜宝惠到重庆次日,就给徐永道的母亲王湘萍发平安电报,写过几封信。
王湘萍和颜宝惠,都没想到珍珠港事变,使港九沦陷日军之手,二人上海一别,竟数年无法再相见。
圣诞节前一个多月,颜宝惠接到王湘萍的信,说要把她留在法租界家里的衣物用品寄到重庆。
王湘苹知道,重庆物资短缺,有钱也难买到价格合适、质地好的东西。颜宝惠在重庆当小学老师的薪水,与上海法租界英怡大药房进口部经理的高薪相比,有天壤之别。她现在的收入,只够维持生活。
太平洋战争爆发,英美等盟国对日宣战后,日军接管盟国公民在上海经营的学校、医院、工商企业、金融机构,并冻结银行账户。
颜宝惠在英怡大药房任职时,就已把大部分薪水换成美元,存在英国人开的汇丰银行,只留日常开销和给教会的Tithe(十一)1义务及感恩奉献。
王湘萍服务的广慈医院是法国教会办的,医院工资发放和财务运作是通过法国人经营的东方汇理银行,王湘萍把儿子徐永道的抚恤金和自己多年来的存款换成美元,存在东方汇理银行。法国维希政府已投降纳粹德国,日本与纳粹德国是盟友,因此日军没有接管法国人在沦陷区开办的机构。
王湘萍原想在同一家银行存美元省心,不必花心思理财,有机会她就把积蓄换成美元,存入东方汇理银行,只留够生活用的国币和少量应急银元,躲过了太平洋战争带的来日军账户冻结和国币贬值。
颜宝惠让王湘萍把淞沪抗战前,她与徐永道在杭州你我轩拍的合影寄来,并托王湘萍买几盒饼干,几包烤花生,几罐奶粉,几瓶鱼肝油,维他命等能存放一段时间的营养品,还有几块香皂,几身换洗内衣,送到上海日军沪西第一集中营,交给被关押在那里的杭州广爱医院史密斯院长夫妇。
珍珠港事变不久,日军就到杭州广爱医院,把英籍和美籍医生护士牧师都带走了。
日军宪兵队早就对救护国军伤兵和抗日游击队的英美人士恨之入骨,但因碍于国际关系而不能抓捕他们。
美国对日宣战当日,英国对日宣战,日军把中国沦陷区的盟国公民都抓进集中营。
不久,日军把史密斯院长夫妇和杭州英美人士,被转运到关押盟国战俘公民的沪西第一集中营,他们在路上受尽日军欺凌。
从南京沦陷,到民国三十一年五月,颜宝惠和林浩恩,还有许多难免逃难到重庆,四年来重庆人生活在日军飞机对陪都的无差别轰炸中,早已看惯衣衫被烧光,赤裸尸体混着残肢断臂被清尸队员用大铁锨,如铲垃圾一般,铲到运尸车里。
运尸车从市中心,经轮渡,拉到南岸,倒垃圾一般,把烧死的尸身、头颅、肢体碎块倾入巨大垃圾场,集中埋葬众人,没有追思葬礼。
珍珠港事件引发的太平洋战争,成为重庆人走出被空袭的厄运。
与日军恶战四载,不堪重负,两度自杀未遂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在纳粹德国狂轰滥炸下压力重重的英国首相丘吉尔,听到珍珠港被日军偷袭,不约而同,喜极而泣。
蒋中正和丘吉尔明白,美国人将要参战了。
美国人民,空前合一,同仇敌忾,誓报珍珠港之仇,兵工厂马达齐鸣,科学家投入研发战争物资,准备与轴心国海陆空三栖开战。
太平洋战争爆发几周后,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元旦,美国,中国,苏联和英国等二十六国结成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并在华盛顿发表《联合国家共同宣言》。
同盟国宣布,蒋中正担任包括英属缅甸、泰国和法属印度支那的中印缅战区盟军最高统帅。
盟军成立不到四个月,日军攻占缅甸,逼近云南垒允,美国飞虎队被迫撤到云南驿,昆明等地。当年七月,飞虎队解散。
飞虎队,即中国空军美国志愿航空队,就地改编成United States Army Air Forces,USAAF(美国陆军航空兵)第十航空队驻华特遣队第二十三队。
飞虎队长陈纳德由中国空军,变为美国陆航准将大队长。
次年三月,陈纳德升美国陆航第十四航空队少将司令,以重庆九龙坡白市驿机场为主要基地,内设美军司令部和招待所。陈本夫从沦陷的香港,回重庆不久,被派驻白市驿机场,执行特殊任务。
美国陆军航空兵在中国正式参战之前,重庆人怕看见大红灯笼高高挂。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十月二十五日武汉沦陷后,日军以武汉三镇为基地,对陪都重庆,长期无差别战略大轰炸。鸣笛警报需要电力,重庆居民区尚未全部通电,有电的街区也时常中断,民众就在各制高点上,挂一只大红灯笼表示日机三十分钟左右飞到,两个表示即刻就到,三个意味着飞临重庆天空。
看见一个和两个大红灯笼,必须快跑到防空洞,见三个则不许乱跑,避免吸引日机注意力。
美国对日宣战后,美军陆航正规军进驻重庆机场,三百多架援华飞机由赴美培训的中国空军官校飞行学员,从美国辗转开到重庆和成都一带的机场,使重庆防空力量陡增,日军空袭密度骤减。重庆天空,从此不再任由日军飞行员投弹而无还手之力。
颜宝惠和林浩恩等人到重庆时,轰炸的阴影正在散去。
陈本夫在重庆广益中学礼拜堂再次见到宝惠,使他沉寂多年的情愫被激发,他原先的“不赶走日军,我誓不结婚”的信念被动摇。
那天在礼拜堂,他听了颜宝惠的见证,又与她在康克若西餐厅听《回家》,共进午餐,使他从充满杀戮血腥残酷的战争,感受到人间的温暖柔情。
那天,把颜宝惠送到真光学校后,陈本夫独自驾车,到在白市驿机场空军基地办公室,看有没有急需处理的公文。
他看到一份报告,说日本间谍买通多名汉奸,混入重庆的礼拜堂,假装对耶稣基督感兴趣,参加教堂活动,伺机接近军政要员和工商界领袖,获取军事、政治、经济、工商、文教、医药等信息,为日军空袭提供精准情报。
国府迁都重庆四年中,长江北岸重庆市区的教堂,几乎都在日军无差别轰炸中毁于战火。原在市区的外国使领馆迁到南岸,军政要员和工商各界领袖也大多移居南岸,其中有很多常去教堂礼拜的人,日军谍报机构就买通汉奸,混入南岸教堂。
看到报告,陈本夫马上部署对策。他订购一批圣经,发给安排到重庆各教堂监视汉奸行踪的便衣特工,每人一本,他也拿一本。他让特工阅读,去教堂执行任务时带圣经和笔记本,让人觉得他们是寻求真理的慕道友。
最近,陈本夫礼拜天去颜宝惠教书的真光学校礼拜堂,既是为公也是为私。
他准备追求颜宝惠,与情敌林浩恩一决胜负。
礼拜天清晨,还不到七点,陈本夫带着圣经和笔记本,到真光学校礼拜堂。
他走到第三排最边的座位坐下,等颜宝惠,同时侦察这里是否混入日本间谍和汉奸。
第一堂主日崇拜由学生和教职员参加,早晨八点整开始。
七点刚过,唱诗班的学生来排练,司琴是一位男老师,献唱《天父世界》。
陈本夫第一次听这首歌,就被《天父世界》前两段歌词,带到海涅的诗《乘着歌声的翅膀》所描绘的世界,歌中唱到:
这是天父世界,孩童侧耳要听,
宇宙唱歌四围响应,星辰作乐同声。
这是天父世界,我心满有安宁;
树木花草,苍天碧海,述说天父全能。
这是天父世界,小鸟长翅飞鸣;
清晨明亮,好花美丽,证明天理精深。
这是天父世界,他爱普及万千;
风吹之草,将他表现,天父充满世间。
正当陈本夫闭目陶醉于歌声领他进入的诗情画意,忽听:“陈先生,早安。”
他睁眼一看,原来是林浩恩,心想:“情敌来了。”
“林先生,来得早啊。”陈本夫说。
“还是比陈先生晚一步。”林浩恩说。
他们正说着,颜宝惠来了。
她进教堂,一眼就注意到陈本夫和林浩恩。
她快步走来,向他俩打招呼:“陈先生,林先生,早上好。”
“陈先生每礼拜天都去教会吗?”她问。
“以前不去。从今往后,我每礼拜天都来。”陈本夫说。
“陈先生什么时候信基督耶稣是救赎主的?”林浩恩问。
“谈不上信,来教堂唱唱歌,听听道,不挺好吗?”陈本夫说。
“陈先生说今后每礼拜天都来,知道worship(礼拜)的含义吗?”林浩恩问。
“不知道,请不吝赐。”陈本夫说。
“不敢当,颜小姐出自牧师家庭,她可以讲解。”林浩恩说,他想让陈本夫难堪,让他当颜宝惠的学生。
“我真有福,能当颜小姐的学生,请颜小姐不吝赐教。”陈本夫说。
“我哪里配当陈先生的老师。林先生也知道,让他解释吧。”她说。
“我不知道,正好与陈先生一起,当颜小姐的学生。”林浩恩说。
“教两位学生,我可不白教。请你们献拜师礼。”她说。
陈本夫,林浩恩,不约而同,异口同声:“你要什么?”
“心灵和诚实。”她说。
林浩恩知道,她这话出自约翰福音第四章“那真正拜父的,要用心灵和诚实拜他,因为父要这样的人拜他。神是个灵,所以拜他的,必须用心灵和诚实拜他”。心里佩服她,熟读圣经,善于应对。
陈本夫没读过圣经,只按自己的意思理解,也觉她回答的有智慧。
“礼拜,要用心灵和诚实,并带着初熟、上好的礼物献给主。礼拜worship原文之意,指人应该做的,有价值的事。”她笑着说。
“听君一句话,胜读十部书。”陈本夫说。
“这军队奉承技能,真是超群,拍马屁不留痕迹。”林浩恩心里说。
“陈先生真是谦卑。您有圣经吗?”她问。
“有。”陈本夫边说边拿给她看。
她接过圣经,见崭新干净,便知他没读过。
这时,有位学生喊:“颜老师。”
“陈先生,林先生,我过去和学生坐一起。”她说完,转身走了。
林浩恩这次来是打算礼拜后向颜宝惠求婚。他想中午请她吃饭时,把刻着“LOVE SINCE 1936”的白金戒指送给她,当面求婚。
没想到,陈本夫来了,他思忖着,等礼拜结束,如何能把陈本夫打发走。
[1]十一,tithe:上帝为让人学会顺服祂的命令,敬畏祂,杜绝把钱财和身外物,看得比造物主神还重要的罪恶与不幸,让人按时把上好收成和财物的十分之一,交到会堂,新约时代就是教会。除了十一义务,神喜悦人的甘心乐意感恩奉献。信靠神的人,会主动尽十一义务,并作感恩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