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马

上周有个时尚圈的新闻引起热议，LV在做户外秀的时候高价请了萨满法师以保证活动期间的天气良好，外媒写道：

奢侈品牌LV在法国圣保罗德旺斯举办了Cruise2019户外大秀，为了保证当天晴空万里，LV特意高价聘请了一位萨满法师控制天气。据悉，LV办户外秀场时经常用萨满法师控制天气，但这次高层决定不用萨满了，因为太贵。但上个月Dior在法国Chantilly举办了一场户外秀，结果突然大雨倾盆，这让LV高层意识到再穷也要请萨满，急忙又高薪请回了萨满法师。虽然在整场秀期间，乌云一直笼罩在头顶，但一直到大秀结束后才开始下起暴雨。据悉，这位萨满法师还负责了LV在里约热内卢和日本京都时尚秀的天气。这位萨满法师飞到法国后，将信息发回给他在巴西的萨满妻子，夫妻俩一起指挥风向，控制天气。此外还有媒体称，这位萨满法师上个月还为哈里王子的婚礼控制了天气。

看了报道，心想，迷信的时尚界啊。LV在事后没对此发表任何言论，我们也无法证明当日的天气是否与萨满有关，作为看客，对此类新闻笑笑而过，不过却从中发现，即使在高速发展的科技时代，原始信仰依旧对人类产生重要影响。萨满是人类原始信仰中普遍存在的一种，东西方的任何文明中都存在萨满文化，这很有趣。记得《还珠格格》里曾出现过萨满巫师的形象，除此之外，一提到萨满，我们常把它和跳大神联系在一起，摇头晃脑，口中碎碎念，奇怪极了。

但，萨满到底是什么。

我们观察外部世界，体会内心世界，理性思维擅长辨认和分析事物，感性意识则掌控着我们的直觉以及对生命的体悟，两者缺一不可。在感性的体悟中，人不是孤立个体，每个人都和更大的存在-宇宙-融为一体，而由于现代人习惯用现代科学推崇的理性思维面对世界，注重个体的价值和存在，忽略了我们与万物的一体性，导致各式各样的生理和心理疾病出现。荣格曾说：

科学式的理解模式发展成熟后，我们的世界也随之逐渐脱离“人性”。人，觉得自己在宇宙之中被孤立，原因在于他不再与自然有关，而且也已失去那种自己与自然现象“不知不觉合而为一”的感觉。这些事物已经慢慢丧失它们的象征意涵：雷声不再是哪位神袛的怒吼，闪电也不再是他报复的武器；河里没有神灵、树不是智慧的化身、山洞里也不住着厉害的妖怪。如今，岩石、森林、兽群，都不会向人说话，反过来人也不会向它们说话，因为不再相信它们能够倾听。人与自然的接触已然不在，随之而去的还有人那深邃的情感能量——由上述之象征关联性所提供的能量。（Carl G.Jung,Man and his Symbols,p.85.）

历史研究显示，萨满信仰的鼎盛时期约在旧石器时代的狩猎与采集社会。萨满巫师是有形世界与无形世界间的桥梁，是早期文明里连接个人与“更大存在”之间的载体和传声人，是平衡社群事务和群体心理的协调者。早期社会中的人不像现在，被法律道德和其它条条框框规范着，“社会人”的生存本能凌驾于理性思考之上，在这个时期，萨满法师像是整个社群的心理医生，他们用仪式、占卜、仲裁等方式调节着社群情绪和外部世界的平衡，更有些萨满法师是经验丰富和技巧高超的药师、医师或产婆，维系全族福祉。在全球各地的早期文明中，萨满法师共同的传统是守护全族人民灵魂的历史，是一位守护者，他们通过对自己心理和生理的多年严格训练，用绘画、音乐、舞蹈或是故事的形式，把全族历史和经验传递给继任者，并服务众人。

萨满法师被训练成深谙平衡之道；能够在对立的边界上充满确信的进出，却不破坏双方均势；能从混乱之中创造出秩序。“中间界”于是仍旧可说是个梦：一个能由作梦者塑造的梦。（Halifax, Shaman: The Wounded Healer,p.7.）

萨满法师连接感性与理性、本能与规则、有形世界与无形世界，更被族人认为拥有上天入地、和神明对话、与逝者交谈、连接“天、地、人”三界的力量，而这，与众多神话中的“马”产生了关联。马作为象征“丰富”的符号，带有发自原始生理需求，狂野但有机会加以驯服的驱力。许多文化里，马都出现在传统巫术的仪式中，和萨满法师一样，是有形世界和无形世界间的桥梁。在萨满仪式中，马用来描绘萨满法师元神出窍时的神游过程，是萨满法师的坐骑。

在中亚，萨满法师在试着召回游魂时，会在左近栓一匹马，当马儿抖动，便表示魂回来了。许多当地过去的仪式在进行时常会燃烧白马之毛，借以召唤这种神兽。时至今日，当地萨满法师依然有人会以母马皮毛作为坐垫；也有可能用马头装饰的棒子敲鼓，或者是用跨座在棒子上的姿态跳舞，籍以帮助自己进入出神状态。此刻，马头棒子便象征当萨满法师神游于体外，进行通灵、预言或发功治病等任务时的坐骑。（梅兰妮·瑞哈特，《凯龙星》）

马是很多史前文明崇拜的动物，它连接生死国度，常和生命之树的故事相伴，那狂野又可驯服的特点就像人类身上“人性”与“动物性”的融合。在藏区旅行时，我常看到飘扬的彩色经幡，知道它代表祈福、上面会写六字真言，却从没仔细看过上面还有什么。最近才知道，经幡也与马有关。经幡上画着会飞的八腿骏马，在藏传佛教中，它被称为风马，身上背着可以实现愿望的证道珠宝。风马将愿望带往天上，振奋人的精神与活力、扫除精神障碍，是个人力量与自然力量达到平衡时出现的吉兆，代表天人合一的境界。而那些彩色经幡，也被称作风马旗。

原始文明的神话故事和仪式占卜神乎其神，无论向神明祈祷还是给亡灵引路，亦或是振奋人心的吉兆，在我看来都不是风马与其精神的社会化身之一—萨满法师—的主要作用。所有的原始宗教仪式和神话形象都是为统合我们自身而存在，死亡与新生，不仅指向肉体，更指向心灵，超越三界的意义是超越所处的物质世界，拥抱更广阔的意识层次。萨满法师的天职是替整个部落提供精神层面的核心，代表人与自然的亲密关系以及根植于情感与知觉的意识，而风马让我们在脚踏大地的同时给心灵留下新生的空间，除旧迎新，破除自我界限。现在再看郑钧《风马》的歌词，意涵好像更丰富些，对LV请萨满法师的举动，或许也能从非娱乐的角度获得灵感。

自由的奔跑

在梦中的世界

永远不停息

出生并死去

甘露在流淌

从地下到天堂

空行在细语

慈悲的月光

世界的心跳

是孩子们在欢笑

无声的祈祷

是经幡在风中飘

如火般的风马

唱颂着解脱的莲花

如火般的风马

把痛苦欢乐都尽情抛洒

平等的拥抱

丑陋与美丽

贪恋已放下

从此再无牵挂

寂静中绽放

把悲歌且欢唱

追逐的一切

如晨露如电光

——郑钧 《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