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是即将熄灯的时间,囚犯们在各自的房间内大声吵闹,嘈杂的环境中,晨子缓缓的沿着过道行走。
“进去吧!”一声呵斥,铁闸门被拉开,晨子被一把推进了房间里。
“推什么推,推什么推,我能自己走!”晨子脚下一个趔趄,回头冲着狱警一阵抱怨,铁闸门在他的背后“砰”的一下牢牢关上。
可以容纳两人的房间内已经有了一名住客。老张抬头看了青年一眼,什么也没说,重新低下了头,闭上眼睛,坐在床边一声不响。
晨子瞥了老张一眼,心里有点犯嘀咕。老张看样子有四十多岁,身材健硕,眉头紧锁,脸上没有外伤,胡子刮得利索,狱服干净整齐。再看看他坐的地方,床单一尘不染,被子叠的四四方方。根本看不出是一个正在牢狱之中的囚犯。这样的人,怕是在监狱里有点地位的,需要小心谨慎才是。
“那个,大哥啊?咱们这今后,就要成狱友了啊。你就叫我晨子就行,这以后多关照,多关照,哈哈。”说完也一下子坐在了床沿,右手在裤腿上擦擦,伸向老张。
“下去。”老张依旧没有抬头。
“什么?”
“我让你从我的床上下去,你的床在上铺。”老张的声音冷冰冰,但是不容置疑。
按照晨子平时的脾气,听到这种话语,想到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反击。然而老张的眼神和话语有种说不出的威慑力,让晨子不敢冒进。
“啊,哦,啊对,这规矩我懂,先来后到嘛。”晨子把手缩回去,有点尴尬的从床上站起来,“一切听从前辈指示!”初来乍到不熟悉,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就吃亏。
老张不说话。
”切,仗着资历老,还了不起了。也不知道我晨子是谁,等我在这儿站住脚跟了,看我不削你的!“晨子看着老张的反应,低声骂道。
“你说什么?”老张突然开口。
”我去,这老家伙的耳朵倒还挺灵光。“晨子心里想,”啊,那个,没啥没啥,我是说这牢房设施还不错,比我之前待过那地儿好点。“
“你之前也入过狱,几次?”老张的声音依然冷冰冰。
“不多不多,加上这次也就三次,哈哈,肯定不能给您老前辈比。”晨子一听这个来了精神,只要能搭上话,摆出自己的英雄事迹,不怕在他面前没有地位,他朝老张凑了过去,“但给你说啊,我那前两次那个经历,那真是……”
还没等晨子把后半句说完,老张突然从床边一跃而起,左手握拳锤上晨子的肚子,右手横架,手肘死死抵住晨子的脖子。晨子猝不及防,一下子重重的撞在身后的墙上。
“我告诉你,你之前怎么样不重要,我也不想管!来了这儿,你就只管老老实实的听我的!”老张双目圆睁,恶狠狠的说道,口水溅到晨子的脸上。
晨子的脖子被死死的抵住,别说是说话,连气都已经喘不过来。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闸门外传来狱警的咆哮声,警棍重重的锤在闸门上,“张大彪你给我松开!”
这一声呵斥简直是晨子的救命稻草,老张闻声才松了松力道,晨子一阵恶心,蹲在地上双手揉着脖子咳嗽不止。
“张大彪我告诉你,你之前打残你室友的事儿还没结束,你要是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别怪我没提醒过你!现在,都给我滚到床上去!“狱警拿着警棍对着闸门又是重重的一棒。
晨子拿余光看了老张一眼,见他又恢复到了之前低头不语的姿态,赶忙快速的爬到了上铺躺了下来。心里还想着刚才狱警所说的他打残室友的事情。
这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晨子躺在床上,揉捏着脖子和肚子想到。
2
入狱一个星期,晨子对张大彪还一无所知。如何入狱,入狱前都干了些什么,晨子一点都没有打听到。和其他人询问,也都一无所获,他似乎和这里的人都没有交集。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入狱的时间在晨子之前没几天。
晨子也试图问过张大彪,但除了最基本的寒暄之外,大多数时候张大彪都一语不发,以冷峻的眼神回应。两道寒光从他的眼睛中射出,照的晨子无处遁藏。每过一天,他对张大彪的恐惧就增加一分,也对他背后的谜团更加好奇。
入狱的一个星期后的中午,晨子打好了午饭,端了餐盘跟着几个哥们做到了同一张餐桌上,这算是监狱生活里不多的休息时刻。四五个和晨子年纪相仿的犯人,坐在一起,吃着简陋的饭菜骂着娘。晨子趁对面人不注意,抄起筷子就朝着对面餐盘的鸡块直奔而去。
啪,筷子在半途被打落在地。
晨子一惊,抬起头来,张大彪,迎接他的依然是那种冷酷的目光。张大彪没有说话,摆了下头,做了个手势,指向了角落里一张空桌子。
晨子一怵,转而看向一起吃饭的其他人,刚才热闹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埋头吃的飞快。晨子咽了一口唾沫,心想:老子怕什么,打架斗殴也是家常便饭,走就走,顺便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两人来到角落坐下,张大彪将一双干净筷子扔进晨子的餐盘,开口了。
“你为什么进来的?”
晨子一想,不是吧,这都这么久了开始要跟我摆资历?监狱里谁的罪大谁的地位高,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但都这时候了也太晚了点吧?而且这比资历,我还真不一定比不过你。
“我问你为什么进来的。”张大彪头都没抬,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抢劫呗,这种事对于我晨子,哼,那是家常便……”
“抢劫,你就这么点能耐?”张大彪把头抬起来了。
晨子话还没说完,又被这么一问,开始有些恼怒。
“抢劫怎么了,我晨子抢的都是大户,你去问问,哪一个不是震惊社会的?倒是你,摆这么个架子,干过什么?是杀过人还是放过火?”晨子刚说完,正迎上张大彪的目光,加上自己这句话其实是有意夸大,气势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杀过。”张大彪的口气,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但是眼神却莫名的飘忽了一下。
“你别蒙我,你那眼神飘的,当我看不到?”晨子有些心虚的问。
“毛头小子,信不信关我何事。撞死的,也算是杀人。”
“杀,杀过人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我,我晨子也杀过!”
“当真?!”张大彪突然脸色一沉。
“当,当真。”
“好,杀过人,这事就好说。”
“什么意思?”晨子疑惑不解。
“能杀过人,证明什么事儿都敢干,进过两次监狱,说明经验差不了,过了一个星期了,我看出来了,你这小子能听我的话。所以我今天叫你来。”张大彪看着晨子,一气呵成。
“叫我来,干什么?”晨子有点慌。
“和我一起,越狱。”张大彪盯死了晨子,说的字字入耳。
“干什么?"
“越狱!”
3
“你要告诉我一件事,一件你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牢房里,张大彪盯着晨子说。
“为什么?”
“为什么?为你知道了我要越狱的事。”
“可我已经答应入伙了。”
“哼,这是另一回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你完全可以在我准备的时候你反手告发我,”张大彪一只手放到了晨子的肩上,“我需要筹码。”
“我,没有。”
“不可能!”张大彪怒道,“你说你这次是因为抢劫进来,你又说你杀过人。我问你,你上次杀人判了多久!”
“没,没多,多久。”晨子一哆嗦,肩膀上的那只手加大了力道。
“我要你老实告诉我!否则,在你告发我之前,你也能想象你的日子是怎么样!”
听到这,晨子决定,豁出去了。对面可是连越狱都能干出来的主,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是晨子最不愿回忆的一端往事。半年前,他闯入空门盗窃,却在走的时候一回头,发现这家的小女儿抱着洋娃娃哭坐在地板上。小女孩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流露出无尽的恐惧。
晨子慌了手脚,他是第一次入室盗窃,与之前的拦路抢劫可完全不是同一种性质。没想到却被小女孩逮了个正着。可怕的念头在他的内心不断发酵,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被捕之后的种种。尽管已经进过监狱,但成年累月的刑期是他不敢想象的。想到自己可能在铁窗之中度过大好时光,他不能接受。大脑就这样驱使着他的身体,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下意识的过程,等他回过神来,小女孩已经被他活活勒死。而明白自己闯下大祸的晨子,如惊弓之鸟快速逃离了现场。
幸运的是,这件案子居然成了悬案。无差别的入室盗窃本就难以破案,晨子也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线索。隐姓埋名一段时间之后,晨子明白风头已过,再次拦路抢劫,没想到却还是被送进了监狱。
“痛!”晨子讲着讲着叫出声来,肩上的那只手分明已成了一只钢钳,晨子感到骨痛欲裂。
“你讲的,都是真的?!怎么证明!”张大彪质问道。
“轻点,轻点。”晨子龇牙咧嘴,“东西,我有东西,从那户人家偷来的东西我都没敢拿出来,还被我藏得好好的。痛痛痛!”
可是张大彪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用力,双眼渐渐充红,晨子瞟了一眼,吓得再也不敢说话,忍住肩膀的剧痛,盼着喜怒无常的张大彪赶紧放手。张大彪死死瞪住晨子,表情像是要吃人,像是想要吼些什么,又竭力忍住了。就这样有半分钟,在晨子的肩膀已经感到麻木的时候,张大彪突然松了力道,两眼失神,退了血色,坐在了床沿上。
“你,滚到上铺去。”张大彪说道,说的有气无力。
晨子仿佛得到了大赦,一溜烟爬到了床上。
4
张大彪坐在审讯室,回想过去的种种,满心痛苦。
他是犯下过错事,但不想遭到报应却是如此之快。
五年前一个夜晚,风雨交加,他开车外出,却在乡下经过一个昏暗的路口时撞到了人。他忙下车查看时,那名被撞的妇女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救还是不救,那是脑海中短暂的一念。他想了想家中的妻子,又摸到了自己口袋中的警官证。做出了让自己深陷痛苦的决定。
救,就有可能倾家荡产,丢掉警察局局长之位,锒铛入狱。这种事情绝不应该在他的身上发生。
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张大彪尽一切可能将现场伪装成了抢劫。撞伤被设计成重物击打,妇女就在这个过程中死去,既已开弓,无法回头。他将妇女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尽数抢走,又在她的身体上伪造出多处利器创伤,之后便开车逃离现场。
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他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轻易就将调查的方向引入歧途。加之地区偏僻,这名妇女也没有什么亲人,很快就不了了之。
然而五年之后,他办案回家,却发现自己的女儿被活活勒死于客厅之中。五年前自己犯下的过错,在五年之后准确无误的打回他的身上。
夜以继日的刑侦工作,最终换来一丝回报,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名叫晨子的年轻人身上。但无奈的是,没有丝毫证据证明是他。警官们面对滑头的晨子束手无策,多次询问都毫无结果。只承认自己是有过抢劫,但并不在这里,没有入过室,更没有杀过人。
以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是晨子最后拿到的判决。
张大彪不死心,自己女儿的性命,不能就这样白白失去。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要假扮成犯人,与晨子住进一个房间,骗取他的信任,套取他的信息。
事实证明,他的计策成功了,顺着晨子的消息,他们成功在晨子藏匿的地方搜到了物证。
“进来!”张大彪叫到。
带着手铐,身穿囚衣的晨子,在狱警的押解下,被带进了审讯室。此时的他,已经明白背后的一切,知道自己已经难逃制裁,反而变得无所谓起来。
“算我倒霉,居然被这么算计了一次。”晨子满是不屑,“早知道我该再多消失一段时间,可惜快要接不上粮食了。”
张大彪的嘴唇微微颤抖,面前的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杀害了自己四岁的女儿。
“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吗!”
“不就是个抢劫杀人么?至于么?我当年都没有你这么激动。”
“你当年?”张大彪问,“你什么当年?”
“哼,五年前我妈在路边被人抢劫完了又给杀了,我也没你这么激动。我说当时手腕子力道这么大,我现在肩膀还疼。”晨子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自己活不下去,抢劫这么方便的办法,你说对不?怪就怪在你孩子看到我了。老天爷也真是不公平,我妈的案子到现在也还没破,我却莫名其妙的栽在你手上。”
张大彪心里猛然掠过一丝不安的预感。
“我跟我妈一块生活了挺长时间,也算是个亲人,她死了我就彻底没有束缚了。也就是这块玉,”晨子从衣服里掏出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却看到张大彪的眼睛突然睁大了,“算是我妈留下的东西。我说警官,你能破了我这案子,当年的那个案子你也重新给瞧瞧呗?”
张大彪死死的盯住那块玉,一句话也说不出。汗珠从他的额头缓缓的沁出来,他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随之被抽走的,还有三个人的命运。
“带下去吧。”张大彪用最后一点力气,做出了摆手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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