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成为正常人

1、让座

        地铁开动时,车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原来是两个小伙子争相让座。靠着中间扶手站着一位拄着拐杖的中年男子,男子的右腿安装了假肢,暴露在外。两位小伙很热情地邀请中年男子坐自己的座位,因为是第一节车厢,非高峰期,人不算多,这便引起整节车厢人的注意。中年男子难为情地一再拒绝,显然没有要坐的意思,随后慢慢挪到靠近驾驶舱的位置。我以为男子想要倚靠着驾驶室那面墙,心里正为他鼓掌呢,这时音乐响起来了。

        男子假肢上方的腰间别着一个小音箱,播放着悲情音乐向大家走来。这才恍然大悟,男子执意不要座位是带着任务上了这趟车,这种任务不容许他坐座位。场面一下子尴尬了,如果从他上车的那一刻人们就发现他的目的,大家也就习惯性地选择自己愿意的方式对待,或出手相助,或洋装睡觉。戏剧性的是,两个热情的小伙让座,男子坚定的拒绝,正当大家为他赞赏之时,剧情反转他要乞讨了,给了整节车厢的人一记洪亮的耳光,好像在说“你们干嘛非要给我让座,我跟大街上的他们是一样的,你们给我让座阻碍了我完成任务,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我偷偷看了一眼那两个小伙子,脸都红了。

2、“我是残疾人”

        还是地铁站的一幕,在这很久以前。我站在左侧等候区、距离黄线还有半米的位置等待地铁的到来。冷不丁的一个人插队站在了我前面,我诧异的望着他,还没等开口,男子急急忙忙地说:“我是残疾人,我不方便。”我上下扫了他一眼,没看出哪里有毛病,男子连忙又解释到“我腿不方便,我有残疾证,我给你看。”说着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这时地铁进站了,男子赶紧上了车厢,不过是走路有些跛脚;见状,我待男子找到了座位坐下了便径直走向与他的相反的方向。

        以前对这待他们是同情的,还会出手相助,曾一度鄙视身边奉劝我不要相信的家人和朋友。可能真的是司空见惯了,同情心已被消费殆尽,再也不会在马路上投之以善心了。我甚至很不理解,为什么要撕开了衣服把满是疤痕的躯干暴露在外,挑战人们的审美。为什么要把病重的家人露天放在地上,再把他们血肉模糊的肢体展示在大家面前,不怕感染吗?那些身体健全的人为什么要卑微的跪着,把头深深的埋在胸前,就为乞讨几个钱?

        看到一些消息称这是一个行业,一条产业链。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相信眼前所见到的残缺还是其背后的产业,只是越来越挑战下限的场面实在让人不忍直视,我只好选择躲避,不去看他们,因为不想让自己难受。

        大众普遍的有同情心,也会自觉地给予特殊人群特殊的照顾,只是当人们的善心透支,还被逼着行善时,就很反感了。

4、梁红玉

        我的高中同学跟历史人物同名,亦是梁氏红玉。按理说,红玉也应是被特殊照顾的人,她的右胳膊在手腕处截断,没有手掌、没有手指。她用左手写字,写得很好,学习成绩优异,稳定在班级前5名。班主任对小玉格外赏识,分科后2年半下来,她的座位无外乎在那几个黄金座位之间轮换。还容许小玉早晚自习迟到,也经常询问小玉有没有衣服需要用他的洗衣机清洗。实际上,小玉几乎没有因为行动不太方便迟到过,我们同住一间宿舍经常看见她自己洗衣服,通常是用右胳膊按压着衣服,左手搓揉,行动利索。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即使是在酷热的夏日,小玉也穿长袖衣服,时不时拉扯袖子,把不平滑的手腕缩在袖子里。除此之外,她就像习惯用左手的平常人一样。

        高考那年,小玉发挥失常,选择了复读;第二年,就读中南民族大学。她大四那年,我们取得了联系,我去学校看她,看见小玉有很多绘画作品,细问得知小玉爱上了画画,加入了学校绘画社团,经常出作品。询问小玉以后的打算,她说毕业了想回老家当老师。

5、命运交响曲

        我的堂哥遭受了很大灾难,他在深圳打工期间,车间失火,他是最后被救出的8人之一。堂哥身体烧伤的程度属于特重烧伤,接受了3次大型植皮手术。比Selina更不幸的是,堂哥的脸部也毁容了。

        堂哥做完几次手术回家那年,我上初二。那年秋天,听说哥哥“康复”了准备回家,我们全家都很期待,我跟堂姐在学校住读,好不容易熬到放假的日子心急如焚从学校赶回家,到家时,堂哥蹲在院子里帮大妈收拾晾晒的花生。堂姐向往常一样欢呼雀跃着老远叫了声“小哥”,堂哥却没有像两三年前那样热情地拥抱我们姐妹俩,我分明听见堂哥哽咽地低声回应了一个“唉”,把头埋得更低了。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堂哥躲在家里不出门,家里人说话也很注意,气氛很压抑,不敢哭泣,不敢宣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突然,堂哥想要出去走走了。

        堂哥出事时候20出头,即使身体已基本恢复功能,没有端正的五官,也很难找一份像样的工作,适应这个社会的生活。不敢想象,他是怎样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怎样克服心魔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最初的那几年,我从不敢直视堂哥的脸,也很害怕跟堂哥在一起。哥哥经常去学校给我送吃的,我心里其实很拒绝,因为我很害怕跟堂哥走在一起被同学看见,很害怕听见路人的窃窃私语。我以为这种心理很正常,直到几年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很混蛋、很懦弱。

        我的哥哥一直都有尊严的活着,然而大家不知道,他们是需要被温柔相待的人。堂哥的皮肤受损严重,毛孔作为皮肤呼吸通道的功能显然已丧失,很怕热,正常人能接受的温度,对他来讲可能已是高温,动辄大汗淋淋。很怕冷,因为皮肤的防御功能差极了,然而又不能穿太多,闷热比寒冷更令他难受。

        他艰难的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因为一次悲惨的遭遇,让他失去了正常的容貌、健康的体魄。命运是不公平的,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还会用门夹你的脑袋。然而社会是有容忍度的,堂哥大概自己也明白,不可能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干活了,所以堂哥摸索的职业也都是不需要抛头露面对形象没什么要求的。多年的摸爬滚打,堂哥收获了很多朋友,其中不乏一些有头有脸的人,他以他的人品、他的态度、他的品质、他的精神、他的追求,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与认可,终于,他可以想一个正常的人一样过着社会生活了。

       高中有阵子很压抑,经常联想到死忙。可是我不能啊,想想堂哥真正经历生死的人,都坚强的活着,我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非要自寻结束生命呢。直到现在,他都是我最心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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