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蓝鲸

我爱你。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海最深邃，干净又透明。我想，那是他们没有见过你的眼睛。

它的物种名叫musculus，在拉丁语里有“强健”的意思，也可以翻译为“小老鼠”。但这只“小老鼠”，是这世界上最庞大的动物。如果北冥有鱼，水击三千里，其翼若垂天之云，那么它就是鲲，在深邃的海洋里轻展双鳍，御波而行。

它是蓝鲸，是冰冷海水中，最大的温柔。

冰冷海水中的浮游生物很多，小鱼也不少，还有大量的磷虾，通体闪耀着钻石蓝色的光芒，像星星一样散布在这里。这为蓝鲸提供了足以让它满意的食材，不必再去伤害别的什么哺乳动物。于是，一只蓝鲸每天的生活，就是沉入深海觅食，再浮出水面换气。

大部分鲸的换气都中规中矩，蓝鲸倒是有些“淘气”：在潜水之前，它喜欢将自己巨大的尾鳍浮出水面，有时甚至会高高跃起，拍出一个漂亮的水花然后才迅速潜入水中。这也许是让自己的动作更为流畅有力，也许是为了摆脱皮肤上的寄居客，也许，只是想和自己做个游戏——毕竟，它们那么孤独。

在捕鲸船和鱼叉的淫威之下，同伴，已经很少了。曾经一个族群就有24万成员的蓝鲸，到如今全世界加起来也不过几千头。

零下三十度，海底两万里，多少次低声吟唱，无数首10－40赫兹的悠长歌谣，未必能再得到一声同伴的回应。黑暗的海底只有孤寂亘古不变。

有多少只蓝鲸死于陆地，就有多少个世界失去神明——《述异记》说，昔盘古氏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我们的世界，由死去的盘古大神身体化成。对不见天日的深海生灵来说，它们的世界又何尝不是开创于一只鲸的落下。

鲸落（Whale Fall），是指鲸尸沉入深海直到被分解完的漫长过程。

深海海底，是一个没有阳光的地方，在这里没有温度差异，没有光合作用，没有冷暖水流的交汇，也不会有利用水温能级差别存存活的生物。生态系统像一座没有地基的危楼，随时准备坍塌。

但如果能有一只庞大的蓝鲸坠落，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盲鳗、睡鲨、和一些甲壳生物会很快地发现它，一场饕餮盛宴将举行4-24个月，鲸鱼90%的软组织都会被享用。这时候，机会主义者们已经直接把家搬进了鲸尸、鲸骨。这些无脊椎动物能够迅速适应环境，并借此机会快速繁殖，建立自己的王国。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大量厌氧细菌进入鲸骨和其它组织，分解其中的脂类，使用溶解在海水中的硫酸盐作为氧化剂，生成硫化氢。而一些化能自养细菌则将这些硫化氢作为能量的来源，利用水中溶解氧将其氧化，获得能量。而与化能自养细菌共生的生物也因此有了能量补充。从最基础的能量层级改变深海生态系统，才是鲸落最神奇的地方，胜似点石成金之术。

于是一条安静的生命坠下，一个喧嚣的群落渐起。蓝鲸，这只海中的“小老鼠”，在生前活成了温柔善良的样子，死后仍以一脊荒丘滋养众生，多少有种“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浪漫，还在这种浪漫上平添了些许悲壮。我想如果世间有佛，其善也不过若此吧。

如果，你的生命没有蓝鲸之美好，死后也不如鲸落之伟大，那么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生灵的美丽名字，去做些谋害他人性命的勾当，又或者有什么资格，选择一无是处地一死了之？ 你 的 良 心 不 会 痛 吗 ？

——反正半夜刷到蓝鲸死亡游戏的新闻时，我的心是很痛很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