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上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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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移居国外十几年，回国定居也将近十年了，屈指一算，离开教职已经二十几年了。那时任职于高中部，时至今日，我的学生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人了。由于长期生活在国外，家乡便出现了十几年的空白期，许多人和事一下子接续不上，见到朋友熟人刹那间认不出来，闹出许多笑话，朋友曾经说我刚回国时整个人呆头呆脑，像个不可理喻的怪物。而对我来说，家乡亲切又陌生，房屋高低杂乱，道路狭窄局促，交通混乱无序，街上行人悠闲。晚上，家家户户大门敞开，麻将声此起彼伏，笑语喧哗，懒洋洋的景象和急速刷新的现代社会形成鲜明对比。

那天，我到县城参加一个会议，在公车上，我照例找比较靠后的位置坐。车上人多，有许多人站着，前面一个中年女人眼光有意无意往我这边瞄，感觉有些脸熟，又记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发现中年女人瞄我的时候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我担心她不是冲我的，不敢回应她，便扭头转向窗外，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发呆。一会儿，女人逐渐挤到我跟前，笑着说：“老师，你不认得我了？真的是不认得我了！”

我尴尬笑着说：“对不起！学生太多，又隔了这么多年，是记不起来了。”

“我在街上遇见你好几次，想和你打招呼，看你直接走过去，知道你已经忘记了我了。”

我再次说对不起！

“我是××届的陈巧芬，是历史科代表，我历史读得不错，你忘了！”

我努力把眼前的她和当年的陈巧芬联系起来，眼前的她，齐耳短发，心宽体胖，穿着宽松无腰棕色连衣裙。她不施粉黛，只是剃掉眉毛，纹了两弯细眉，画了眼影，这是当今中年女人的流行妆容。我脑海里陈巧芬的形象逐渐清晰，学生时代的她，经常穿着白衬衫，绿色百褶裙，梳着马尾辫，步伐轻快。那时我教历史兼当班主任，她历史科成绩出色，选她当科代表。那时的她，两道柔眉浓淡相宜，浑然天成到让人感觉不出，美，有时是一种忽略。而现在的刻意纹眉，反而给人突兀之感。在小城的大街上，仿效即流行，同一款式的衣服，同一化妆样式，能在短时间内迅速风靡。

我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巧芬，多年不见，一时糊涂，不好意思呀！”

巧芬说她历史科成绩本来不太好，因为喜欢听我的课，成绩就上去了。她还告诉我，我的历史课至少影响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女同学也喜欢历史课，后来报考了师大历史系，现在是中学历史老师。她说：“老师！你竟然把我忘记了，太让我失望了。”

她的情绪溢于言表，我感受到直截了当的责备，我有些不快有些错愕，原来当年我的历史课有如此魅力却不知道。我记得有一次，陈巧芬下课后乘车到乡下拜访一位年轻老师，后来因为晚上没有公车，当晚借宿老师家。那时不要说手机，普通人连电话都没有，她母亲连夜到我家找人，我们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也没辙。第二天，巧芬像平时一样来上课，我叫她到一边询问，她说时间太迟，老师的母亲看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特地留她在家住一宿。我问她为什么不安排周末时间去？她说突然想见老师，按耐不住，下课就去了。我说必须预先告诉老师和家长，下次不准这样。没想到她说，下次还去。我愕然，她仰起小脸，神情骄傲，坚定对我说，老师，我喜欢他。这件事曾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车到站点，我们同时下车。宽敞整洁的街道，漂亮的绿色隔离带，使县城看起来像城市。在街边，巧芬说：“老师，你怎么会把我忘记呢？这让我失望，太失望了！”

她指着对面的大楼对我说，那是她工作的地方。她再一次表达了她的失落。我认真望向她，她微笑着，脸上没有丝毫不愉快。一晃将近三十年过去了，巧芬从少女变成了大妈，可是她的性格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都没变。我难道不也是这样吗？一些秉性和习惯永远不会改变，改变的是我的躯体。我从她身上看到当年的我，也看到现在苍老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