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6
Mark是真的到那时候才发现Eduardo有了抽烟的习惯,他之前以为Eduardo身上淡淡的烟味来自某个抽烟时不顾旁人的同事。
他的目光落在灯下一丝一缕的白烟上。
思绪纷纷扬扬。
“Mark。你今晚不能再不睡觉了。”二十一岁的Eduardo对Mark已经习惯用这种间于保姆和家人之间的语气。
“我知道。”Mark叼着红蜡糖心不在焉地敷衍道,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他刚刚在Facebook的初始程序里发现了一个bug,心情有些烦躁但不至于很坏。
“第一个投资人刚刚回复我的邮件了,明天要早点起床,千万不能迟到,也不要穿得太随意,他会被我们打动的,一定会的,”Eduardo抬起头,看了看H33的灯光,仿佛空中漂浮着一栋气势如虹的精神圣殿,“我们会干出一番事业来的,对吧?”
屋子里太安静了,只有Eduardo翻起文件时的沙沙声和Mark敲打键盘的声音,桌子下面堆着三四个激浪的空瓶子,Eduardo的咖啡杯冒着热气。
Mark的debug并没有太成功。他皱了皱眉,继续盯着屏幕思索起来。在代码和代码的间隙之中,Eduardo的话语在他脑海里擦过0.01秒钟,他听见了的。但是同时他也知道这是Eduardo很多个根本不期待反馈的问题中的一个,那些自生自灭的问题总是在Eduardo和他的对话里循环出现。
Eduardo抱着笔记本电脑开始给第二波投资人发邮件,黑咖啡被喝了一口之后就一直搁在边上,蓝色的杯口白色的热气孜孜不倦地往外卷。他确实也没期待Mark能有回应。
后来的后来,当Eduardo Saverin这个名字已经在Mark的生活里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那个蓝色的冒着热气的杯子却像返潮的海浪一样涌入了他的脑海。平白无故地,他想起过这个沉默的夜晚,很多次,并且回忆开始的时候总是晚上。甚至他有时会去Facebook功能俱全的食物吧台拿了一个洗干净的蓝色杯子给自己倒一点黑咖啡,他不喜欢喝那种玩意,只是盯着杯口的热气,开始后悔自己当时的沉默。
当时他应该说些什么的。
说没错。说当然。说我们会的。我们。
而事实就是,他当时什么都没说。
光源只有一盏路灯,Mark只觉得这种光线很熟悉,熟悉到有勇气开了口。
“Wardo,你想谈谈么?”
Eduardo沉默地避开目光,硅谷的夜里没有太多星星,更多的是繁华的霓虹街景,他的视线环绕一圈,最后落到了Facebook总部,白色的建筑物在夜色里影影憧憧,像是个巨大的幽灵。
“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无论怎样,别把Sean Parker的话放在心上。”
“我不会的,Mark。”Eduardo毫不快乐地笑了一声。
Mark沉吟了一会儿开口:“关于盈利模式的问题,你说得对。我还在努力,我想新的突破口在VR。”
Eduardo点点头。“会好的,Mark,虽然VR和AI的部分现在无法体现在市值上,总有一天会的。”
“谢谢你,Wardo。”
“这没什么,估值是我的工作,也是David目前的工作。”
Dustin匆匆跑来。“抱歉,抱歉,Wardo,我来晚了。我都快饿死了。”
Eduardo看见Dustin总是开心的。“没关系的,我没等多久。”
Dustin也看到了Mark,一时有些犹豫。
“Dustin?”Eduardo已经打算去停车场,见Dustin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回头催促他的时候瞥了一眼Mark,焦糖色的眼睛里一片暗流涌动的月色。
Dustin来得正好,Eduardo不想再在这个酷似加勒比之夜的空间里再待下去了。记忆里的幻灯片如同未完成的油画,以至于他反复翻看的时候总感觉,那一晚只有Mark一个人是有颜色的,旁人的轮廓都和背景融为一体,只是不明不白的幻影。
他出身名门,含着金汤匙长大,十二岁那年在国际象棋上一战成名占足了关注又没有长兄光宗耀祖的责任,身为最小的儿子他受尽宠爱,有什么愿望几乎都能被母亲轻易满足,所以也一直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大概也正是如此,进了大学以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对Mark的感情超越了正常范围。但是他当时放任自己继续,因为他知道Mark聪敏,专注,值得他喜欢。
然后他用自己的一腔深情换来了一张鼻青脸肿的狼狈面孔。
二十九岁的Mark和十九岁的Mark渐渐重合在了一起,他笑了笑,把满心快要溢出来的酸涩压缩起来。
“再会。Mark。”
Mark预料到了他的拒绝,点点头。“再见。”
他转身回了Facebook的办公室继续加班。
Mark当晚十点的时候收到了Eduardo的短信。他发了一个地址给Mark。
他对这个地方有点印象。摩根斯坦利工作人员的食宿都是由Facebook提供的,很僻静且体面的五星级酒店,足够体现Facebook的诚意。
Mark挑了挑眉,赶了过去。敲开门的时候庆幸自己穿着卫衣和牛仔裤的模样不像是某种特殊职业。
Eduardo打开门的时候还在拿着手机,Mark通过他慎重的表情猜那是华尔街来的电话。
他走了进去,靠在墙边看巴西男人结束了通话。
Mark想开口,而Eduardo的动作比他更快,他身体力行地制止了Mark拆骨见心的每一句剖白的开始——
Eduardo直接吻住了Mark,手指拉开了卫衣的拉链之后迫不及待地攀上了他牛仔裤的腰身。
Mark的Gap落在地上,随后是Eduardo的Prada领带和衬衫。Mark的吻落在Eduardo的脖颈和肩膀,他闻上去像是薄荷、阳光和烟草的混合,然后他伸出舌头舔了舔Eduardo的嘴唇,解开了他的裤子。
他们跌跌撞撞地穿过了大使套房的走廊,绕过了会客室的沙发,在暧昧的昏黄的壁灯下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相互交织的背影起起伏伏,留在镜子一般光亮的镶木地板上,模模糊糊的一团光影像是加州黄昏时变化无常的烟云。
Mark把Eduardo钉在床上的时候膝盖和手臂同时感受到绸缎床罩丝滑的凉意,Eduardo缩了缩脖子,Mark知道他也肯定感受到了。
他低下头吻了吻Eduardo的眼睛,仿佛嘴唇可以驱寒。
“快点。”巴西男人催促道,气声贴着Mark耳侧的卷发。
Eduardo为了驱散烟味在床头点了一支蜡烛,火苗跳动,光影明灭,除去他们的心跳声和喘息以外,寂静包容地吞噬了房间里所有的秘密。
他们都很安静,仿佛是在玩一个谁说话谁就输了的幼稚游戏。
“Mark,”Eduardo最先忍不住开了口,他随后就意识到了自己打破了某种维持平衡的寂静,用手背掩着眼睛背过脸。
Mark放慢了动作,他以为Eduardo突然出声是不适引起的。他俯下身子,温柔地吻了吻Eduardo覆着一层薄汗的肩膀,拿开了Eduardo的手去吻他的眼睛。
Eduardo Saverin今年三十岁,眼神里时常有着矜持的不容冒犯,而闭上双眼时依旧脆弱得不设防备。
Eduardo睁开眼,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粘在了一起,他们就这样注视着对方,直到高潮的快感如海浪一般把他们冲开。
Eduardo去冲了澡回来就发现Mark已经洗好了,闭着眼睛躺在他的床上,白色的被子鼓出来一团,像一个巨大的蚕蛹,枕头上有水渍,他没有擦干自己的头发。
Eduardo见Mark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了,只能掀开被子在自己的那半面躺下。
“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听我说话?”
Mark对着他睁开眼。
Eduardo没有回答,他侧过身去关了灯,漆黑一片里留给了Mark一个孤独的背影。
也许这本身就是回答。
第二天早晨,Mark醒来的时候Eduardo已经收拾了东西去办公室。他以为自己醒得足够早了,但Eduardo总能比自己更早。
Eduardo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他待着也没意思,用宾馆里提供的牙刷和毛巾洗漱干净之后换上了衣服就离开宾馆回到Facebook。
他的团队早就在等着他了。投入工作忙了大半天下午经过IPO办公组的时候他瞥了一眼,没看见熟悉的身影,逮住了抱着材料的实习生问他们摩根斯坦利的负责人去哪里了。他们以为是Mark要找Eduardo麻烦,目光充满忧虑,但对着甲方公司CEO审视的冰冷目光,小萝卜头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Eduardo那天在跑审计事务所,他一整天没有在Facebook总部出现。
当晚Mark终于憋不住了,抽空给Chris打了个电话。
对方一接起电话就知道了他打电话的原因,叹息的时候很无奈。
“Mark,我猜你打电话是因为Eduardo。”
“Dustin说的?”
“除了他还有谁?”Chris想起上次Dustin都快被他们急哭了。
Mark坦白的时候隐瞒了纯粹的性的那一部分,但说出来才发现,刨去那一块,他和Eduardo之间的交际实在是太公事公办了。
Chris Hughes在电话那头传来第二声叹息。
“Mark,我知道的,当年在哈佛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绕不开。我明白的,你爱他。我们都明白。”
电话那头是Mark沉稳的呼吸声。
Chris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每个人对感情的追求大相径庭,我们都不小了,Mark,一往情深能给生活带来的感动已经很有限了。”
要是换做当年的Chris,他或许还会对Mark的执着而感动几分,毕竟能够惦记一个人那么久可不是一点点的不容易。
但他们都长大了。
“我知道自己错了。Chris,我只想让他听我道歉。”
“他不接受的不仅仅是你的道歉,Mark。还有,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的道歉真的没有弦外之音吗?你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事实呢?”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他。一直都是。”
Chris又心酸又难过,他比Dustin更早看出Eduardo和Mark之间的端倪,他甚至感觉自己比对感情后知后觉的Mark察觉得要早。他也是最早在心底里祝福他们的人,没有什么能比眼看楼起楼塌更令人唏嘘的,他也为他们伤心过,很多次。而现在当年大厦倾塌的始作俑者居然在对他忏悔。
他再一次叹气的时候感觉自己鼻子有点发酸:“Mark,谁都知道你爱他,但是没用了。并不是每一句真情实意的道歉都会得到原谅的。”
Chris的话简直残酷得直白。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
Chris Hughes闭着眼睛毫不费力地就能想象出Mark那种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又手足无措的表情,他恨铁不成钢地对自己的多年好友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并且,Mark,就算你再爱他,你盯着一个人的后脑勺看了那么多年,委实也称不上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