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行走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Walking

（图片源于网络）

需要承认，矫情地以这个山寨自雷蒙德·卡佛的经典作品名为标题，实际上只是为了装一下文青。毕竟，爱情与行走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然而，水文写作者（如我），总是试图自圆其说，或者强词夺理。既然我骄傲地坚持用这个题目，总要论证一下其存在的合理性。

当卡佛写下《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时，至少在我看来他秉承的其实是一种不可知论的想法，认为社会中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其实是自己无法认知的，只有他这个作家才能开启“上帝视角”，对着身处种种情境中的人物说：“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看，事情其实是这个样子的……”由此，社会科学研究者与卡佛找到了同盟的契点，因为我们也总是试图“教导”普罗大众：“你们看到的不过是社会的表象，内在实质究竟为何，尔等不懂，且听我等细细分解”。尽管随着后现代解构主义的兴起，对普适规律的追求已然成为了明日黄花，但社科研究者心中的这点傲娇，应该还是会永存下去的。

既然还是要遵循所谓“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俗套路径，那肯定还是要由聊聊现象入手。近一段时间，特别是微信运动推出之后，“行走”成了一个热门话题。单单就我自己认识的不少朋友，就天天拿着手机走着步，到了晚上看排名。要是排名靠前，说不定还得来上一首《行走的力量》以示欢悦。就连懒惰如我都被女友屡次要求加入这一比拼中来（当然，被我用无声的抗议抵制了）。一时间，“行走”这种最为古老的交通方式（不算爬的话），似乎忽然成为了一种很潮很时髦的行为，人人以多走为荣，以少走为耻。很多人不但将通勤方式改为了步行，甚至还要想方设法的多走，所谓有机会要走，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走。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行走盛况？这个原因太复杂，大到经济发展转型、科学技术与社会、环保意识提升、人口结构转变，小到人际互动因素，生活模式变迁，健康观念提升等等，足够开个研讨会，我在这里不敢也不能分析。这篇小文只想说说这一现象体现出的所谓“移动模式”（mobility paradigm）的转变。

这是一个很装的词，但说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看待‘出行’，即TRAVEL。这个问题其实在西方社科界已经被研究得很深入了，一堆（或者更尊重点说是一系列）学术大牛如John Urry，David Banister，Stephen Marshall, 等等都对此进行过深入探讨。在这里，我就不搞文献罗列了，有兴趣的可以看看我写的相关学术论文（要是能发表出来的话。。。）。反正简而言之，学界普遍认为，在工业社会中，‘出行’被视为到达目的地的派生需求，其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的。故而，基于效率和成本的考量，‘出行’应该被最小化，最好来个瞬间移动，想哪去哪，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在这种思潮下，以石油动力为主的‘发动机出行’一统天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交通规划的基本思路就是‘将出行需求最小化’。

但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在西方，特别是欧美的中产阶级中，对‘出行’的认知与态度却发生了转变。简单来说，除了效率和成本之外，社会和环境的维度也被引入到了对出行的认知中。‘出行’本身不再是一个一刀切的概念，而是被分为了许多不同的情境。而在很多情境中，‘出行’这种行为本身就有着自己的意义与价值，其不再是为了到达某地而不得不进行的痛苦的活动。即便我们依然承认出行会带来时间和经济上的花费，但其社会和环境（包括健康）上的收益也应被纳入“收-支”衡量中。在这种思潮下，以步行和自行车为代表的健康交通方式（Active Transportation）在伦敦，巴黎，柏林，巴塞罗那，纽约，波特兰等城市都迅速复兴。在这些城市，交通规划的基本理念也转变为“将出行需求合理化”，而非最小化。然后，人们将这种思路称之为可持续移动（Sustainable Mobility）。

所以，如果我们在这样的背景中来看待当下的这股行走热，其也许就不那么突兀了。“行走”本身并不仅仅只是行走，甚至不仅仅只是出行或健身，它实际上是当下中国最有活力与创造力的那代人思维模式之转变在细微处的体现。社会是一个整体，经济的发展从来不会只带来经济后果，特定的经济发展水平一定会有相应的社会、文化乃至政治的需求随之而来。这股“行走热”其实只是当下中国“社会”与“环境”两个维度向着传统的“经济”维度反逼的一个缩影。而联合国对“可持续发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的定义正是指这三个维度的均衡。故而，这股“行走热”其实是体现了当下中国民众，特别是即将以及正在扛起大任的那一代，的某些新的需求。而这种新的需求，实际上对如何处理政府、市场与社会的关系提出了新的挑战。为了应对这种挑战，政府的治理逻辑与方式是必须做出相应调整的。而在我看来，交通这个不算敏感同时又切关民生的领域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故而，如何对待专车，如何对待Uber，如何对待自行车，如何对待“行走的力量”，其实，都是当下政府正好需要的试考。而政府考得如何，还需我们拭目以待。

本来还应该再写两段升华一下，顺便抒发一下豪情壮志。奈何好几条deadline在身后追赶，实在不得不就此停笔。感叹一声Time Flies，与君共勉吧。